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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9)

回到国公府时,已是天将向晚,雨不知何时停了,脉脉斜晖破开阴云,投向大地,铺展成一面阔大的金色的纱。

许氏等人停车换轿,青纱小轿自偏门而入,一路穿堂过院,最后停在了垂花门前,众人方才落了轿。

垂花门上的两盏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金红的光芒蕴着暖意,灼灼如焰。

“三弟妹想是累了,便请先回去吧,我带着她们几个小的去给老太太请个安。”许氏很客气地对沈氏说道。

“这……不大好吧。”沈氏根本不想走,双目炯炯,燃烧着亢奋的火苗:“你们都去了,单我不去,老太太还以为我怎么着了呢。”

“有我在,老太太不会怪罪的。”许氏一点话缝儿不漏,面上的笑容却很柔和,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老太太喜静,人太多了反倒不好,三弟妹且去就是,若有什么,回来问二丫头四丫头也是一样的。”

陈湘与陈涵是要去见许老夫人的,并不是许氏有意把三房抛下,许氏这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沈氏满心不乐意,却也只能勉强应下,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在与许氏长达十余年的交锋史上,她从来就没赢过,这越发激起了她的斗志,越挫越勇,每一次败下阵来,歇不下几日便又会卷土重来,许氏对此早就习惯了。

打发走了沈氏,许氏便带着陈漌等人去了明远堂。

明远堂是许老夫人的住处,位于府邸中轴线,三明两暗五间正房,外加耳室、抱厦与暖阁,极其标准的上房格局,庭院的布置也是方正阔朗、一丝不乱,就连青砖缝里的灰尘都擦扫得干干净净。

许老夫人早就得了信儿,命管事妈妈刘宝善家的守在门外头,一见许氏一行人,刘宝善家的便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口中笑道:“大夫人并姑娘们来得巧,老夫人正想要寻个人说话儿解闷呢,可巧你们就到了,老夫人必欢喜的。”

许氏虽是满心忧烦,此刻也要端出笑脸来,打趣地道:“再过会子就要用饭了,我们瞧一瞧老太太就走,再不会扰了老太太这顿饭,妈妈就这么回了老太太去。”

“大夫人就是爱说笑。”刘宝善家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又挨次向几个姑娘见了礼,转身在前引路:“老太太在屋里等着呢,奴婢这就领您们过去。”

说笑之间,几个人便在丫鬟们的围随下到了正房门前,众人到此都息了声,刘宝善家的上前亲自挑起门帘,将几位主子让了进去。

屋子里尚未点灯,却也不暗,窗纸上透着金红的光影,斜阳西坠,满室静谧。

跨过透雕缠枝葡萄藤的挂落飞罩,转过一面嵌琉璃松鹤延年檀木六扇屏,众人静默地进了东次间儿,许氏带着众女上前行礼。

“起罢,坐。”许老夫人的态度很是慈蔼,略抬了抬手,刘宝善家的立刻一弯腰,带着丫鬟仆妇们都退下了。

众人依着辈份坐定,许氏也不多耽搁,低声禀道:“尚要请老太太恕罪,媳妇本不该这么着急就过来的,便有话说也不该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只今日这事不小,媳妇不敢专擅,要请老太太的示下,这几个孩子也得在场。”

许老夫人“唔”了一声,未置可否。

许氏转头看着陈湘,柔声道:“二丫头,好孩子,你来把今儿的事说给你祖母听听。”

陈湘可能是早就得到了指示,此时闻言并未惊讶,就是显得有点紧张,想来是因为要在许老夫人跟前回话。

第012章 何为因果

陈湘的讲述持续了颇长的一段时间。

因她是整件事的旁观者,又全程皆在花厅,所知比陈滢还要全面,因此说得倒也清楚明白。

待说罢了,许氏便柔声道:“坐下吧,难为你记得清楚,快喝口水润润。”

陈湘娟秀的面孔微微一红,屈身坐了回去。

许氏便又转向了许老夫人,不疾不徐地道:“老太太您瞧,事情就是这么着的。还有件事二丫头是没瞧见,就在我们告辞的时候,长公主那脸就一直板着,只冲媳妇点了个头就走了,却拉着顾二夫人讲了半天话儿。媳妇想着,今儿这事,咱们可是把长公主给得罪狠了。”

她说着便长叹了一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声忽然哽咽:“漌姐儿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今儿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心里疼着呢。可是,长公主已然赔过罪了,媳妇便想着,总不能跟她较这个真儿,得顾全大局。可如今看来,长公主很是生气,媳妇不怕别的,就怕她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似是越说越忧心,又是长长一叹,收起了帕子:“如今还要请老太太的示下,这事儿我们该如何处置?”

陈漌在座位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却也仅仅是欲言又止而已。

一如她在花厅时的张口欲言。

许老夫人微阖双目,半晌没说话,似是盹儿着了。

许氏与她本是姑侄,对她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知道此时不宜打扰,便也安静地坐着喝茶。

过了好一会儿,许老夫人方在座位上略动了动,慢慢地道:“三丫头,你可有话要说?”

老人家瘦削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依然没有睁开,就像是对着空气说出了这番话。

陈滢站起身来,屈身行礼,然后直身:“有的,祖母。”

许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拿帕子按按唇角。

许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似是没料到陈滢真有话要说,微微怔了怔,方点头道:“好,你说。”

陈滢再度福身行礼,用着很清晰的声音道:“祖母,大伯母把因果关系给说反了。”

许氏一愣,帕子也离开了唇畔。

怎么忽然间的说起因果来了?

难道不该是陈滢向老太太请罪吗?

请罪与因果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叫她这个大伯母说错了因果?

“你说什么因果?”许氏问道,眉心微微蹙起。

“回大伯母,侄女说的,就是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件的因果。”陈滢静静地回道:“我们得罪长公主不是果,而是因。因为长公主早就存了心要为难国公府,所以才会发生香山县主诬陷大姐姐一事。”

一直半闭着眼睛的许老夫人,第一次睁开了双眼,冷电般的视线蓦地扫向了陈滢。

陈滢立时就感知到了。

那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老妇人该有的眼神。

锐利、明亮、果决,带着强烈的穿透力,如同真正的闪电打在身上,让人从里到外地战栗起来。

陈滢当然没有战栗,也没有躲闪,而是平静地回视着许老夫人。

短短一息,两个人同时转开眼眸。

许老夫人眼神中的冷漠,与陈滢眸子里的平淡,如出一辙。

老夫人不喜这个孙女,一如陈滢对这位祖母感情欠奉。

事实上,从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起,陈滢就本能地不喜欢这位祖母,而许老夫人头一次见到陈滢时,亦对这个面相寡淡的孙女疼爱不起来。

可是,在这个瞬间,这互相讨厌着的祖孙二人,却又奇异地感知到了她们在某些观点上的契合。

陈滢的嘴角拧去了一个非常怪异的角度,许老夫人于是再度阖起了眼,也不知是不想看这个笑得古怪的孙女,还是要以此显示高深。

“三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氏又问,眉心越发蹙得紧,这让她看上去似平添了一段清愁。

“侄女听说,要选太子妃了。”陈滢并未直接回答许氏的问题,而是闲闲拓开了一笔。

这话成功地让许氏面色微变,说话声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你说什么?这和选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陈滢在心里叹了一声,说话的语气仍旧安然:“侄女也是听人说的,永宁长公主,有意让夫家的姑娘进宫。”

“你是说……郭家?”许氏有点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