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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游(12)

作者: 往海的萝卜 阅读记录

你轻轻的靠着墙,听着夜伏的虫鸣和他的呼吸。

你想你好多的话,都想告诉他,那些说而未说的都在他每段沉默的鼻息里。

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妻子。

你没有认为是和谁共享了他,她们得到了只是他的表象,而在你面前的,是完完全全整个的他。

就像你。

你要自己以他的方式活着。

吃饭、睡觉、看书、思考,都是为了活成另一个他。

你明白他的世界不需要向任何人妥协,你热爱他,你只能变成他,变成与他清朗灵魂相伴左右的灵魂。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飞一样的落款。

除了他。

还能有谁会让你在这异国他乡冷清的夜里推开窗户,连带着放进这夜色里无关痛痒的种种。

就像你们每次也都借着这夜色的壳,在这黑暗和虚无中制造着团聚。

你掂着那页薄薄的信纸,流水一样的笔迹,时空流转到了那棵香樟树下。

他从信里走来,缓缓的伸出手,正式发出他的邀约。

他不知道在这盛大的等待中,你生长,发芽。

这养料一般的思绪,突然,下腹的它轻轻的颤了颤,像是提前预知了即将到来种种。

你猛的关上窗,像关住一个害怕走漏的风声。

你要解释些什么呢:你的妈妈,她怎样的从一万公里外的湖边,拖着一脚的泥水站踩上这片土地。她又是怎么得到一个你,她的宏伟蓝图里写满了你们将要做的事。

你们就像是为了反抗某种必然发生而存在的。

“而现在,你的妈妈得到了另一种例外,那个人,他颠覆所有想象的来了。那在这之下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包括你,都是可以被归零的。”

你伸手,轻轻的抚慰着它。

还记得那一次分别。

初冬,在湖边昏暗的树影中,你要的回答像那天的月亮一样,迟迟没有出现。

空气中凝集着谜一般的白雾。

“去吧,猫儿。”

他总是这样叫你,像鱼儿吐出泡泡的声音,你听见他停顿间努力克制的鼻息。

他的手指冰冷,你的心也跟着冰冷。你柔软的手指攀爬在他冰凉的骨节上,翻山越岭,你搜寻着他的鼻息,你要吻上去。

那个你,那个完完全全是他的你。

如果说你将要如何介绍自己,你只希望是两个字:他的。

你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那张朝思暮想清朗如诗的脸,你读着就要醉进去。

你真的相信他跟你所讲的,那个走进自己画儿里的年轻画家,就像此刻的你所神往的,哪怕化作他的一根睫毛一丝发。

他伸手,将你环住的手,轻轻的放下。

“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你听见他的停顿间。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沉默几乎快让你窒息,你要赶在喉咙被扼住之前。

你不再含蓄了,你总要说出。

这就是你的态度,哀求,妥协。

你想只要他的嘴里再喊出:“猫儿。”只要他再那样轻轻的唤着你。

你就立刻停下脚步安安心心的呆在他的身边。你甘愿自己今后的人生都只剩下等待,等待他走过来,摸摸你。你这一身光亮柔软的皮毛,都是为他。哪怕你们的每一次的团聚都只能蜷在黑夜的壳里,哪怕每次都短暂到走不完这半圈的湖,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你也是心满意足的。

或许,或许有一天,你们自由了... …

不,你不怀揣期待,即时始终这样,你就变成一只昼伏夜出的猫儿,你也是愿意的。

“你太年轻。”

他轻轻的叹息道。

“那我长大,不用你等,我会长大,好不好。”

你几乎将自己跪倒在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泪,你轻轻的但用力的握住他的手臂。你想告诉他,你们可以想办法,哪怕是和一个女人隔空分享着他,你脑子里能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只要他愿意。

就像他在课堂上灵光一闪的:“你看,还可以这样。”

就像你从小学到大学,每一个时光荏苒的走廊都挂着的:巨人的肩膀。

将你从一群懵懵懂懂不知所云的人中拎出来,托在手心上,说:你看,还可以是这样。

你想,从你踏进那扇校门,站在方队第一排大声朗读着篆刻的校训,跟随人群走进阶梯教室,就正正好的坐在侧门旁边的座位上,你和他就注定了。

那扇老旧的绿漆门像书一样展开,里边走出了一位诗样的先生,清风拂面,像穿过光阴而来。

那样的沉默寡言、一板一眼,又书生意气、走马行空。

那一瞬间你似乎为这样的存在晃了神。

你的整个少女时期,都在对他的仰望中。

所以,很多年后,当你看到一个人那样的看着你,那句听起来稀疏平常的夸奖一般的话。

就像是从光阴的缺口,穿越时空而来。

从他沉默的叹息里,你看到了那个跪倒在湖边小小的自己。

你知道到他会在什么时候看你:你每一次没有看向他的时候,他都在看你。

所有的情感都发自于尊严,怎么能容许自己在对方眼中和只是其他莫名其妙浑浑噩噩的人一样,做一个转眼即忘的过客呢。

一定要把自己,深深的,刻进爱人的眼睛。

而此时,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儿,他又怎么会懂得。

最好只是匆匆分手,况且你的眼里溺不死人,你从来就知道,水退之后的裸泳是多么的难看。

而你又是偏偏的,想看看,这究竟会进展成什么样子。

你想知道他是如何的从你眼中狼狈的收场,那时候,他还敢不敢再回头看你。

想到这些,你突然为他即将到来的而心疼。

故地重游。

居然挑在那个地方,命运好似就爱和你开玩笑,总是不怀好意的试探着你。

一进山门便气温骤降,本就是严冬,山风阴冷刺骨,你抱住双臂,使劲跺跺冻僵的脚。

除了与不远处的另一座山的渊源,这里你只在小的时候来过。

周围景色变化不大,还是像住着神仙的地方,就是树一年赛一年的高。

顺着山门慢慢的往里走,空无一人的寂静让刚从阖家团聚的氛围中抽身的你有些不安。

这时候,这地方,这样见面,算什么呢。

推开院子的门,每上一层台阶你都在给自己估量着反悔,直到最后一层,在你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被推开。

他的脸上好像并看不出惊喜,这就对了,你本就不是一个惊喜。

你的内心无比排斥这种不做商量的要挟,他几乎是将你逼到了这里。

图的什么?

这样的日子,离乡背井,弃家人于不顾。

一条短信,一个定位,就像把你捆在了道德的耻辱架上。

就像它,那个不谙世事,霸占着你身体的小小胎儿。

你想让它出来,它就蛮横的,活活折腾足你十二个小时。

一整个半天过去了,最后气息奄奄,拖泥带水的出来。它就是想告诉你,它在,它活着,它从肚子里就开始与你抗争,你明知道再等几月它都能活了,却谋杀了它。

它就是要要掉你半条命,不让你体体面面的从那个白色的走廊里出去。

它不懂,你总不能拖着那样的身体去见他,他抛妻弃子,漂洋过海的过来。

他抱着你的时候你不能告诉他你们中间还隔着这么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孩子。

就像此时,那个小孩一路伸着手想要抱你。

你步步躲闪,屋子就这么大,你怕你退到退无可退。

你又要告诉他,你们之间隔着什么。

你只想快点儿结束,将他从你的地盘上送出去。

然后你就能继续回到那个温馨和睦的家中,躲回父母的怀抱,用家人的关心和照顾把自己紧紧的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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