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游(31)
你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出门进门却不得不沾染着一身浓浓的奶味儿。
他似乎也不在乎能不能讨得你的欢心,只要你一开门,就瞪大眼睛,紧紧不歇的看着你。
“最近他学会走路了。”
窗帘将所有的光都挡在了黑夜里,卧室里一片漆黑,你一动不动的躺着。
今天,你准备出发去机场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已经能扶着墙慢慢走了。
他瞪着大眼睛一路跟着你,几乎快跟进电梯,你转身狠狠的瞪他。
“我是陌生人,他怎么能跟我走呢,”
你靠在枕头上嘴里断断续续梦呓一般的说着。
就像你常喂流浪的猫儿,最初你还会轻轻的“喵喵”唤,后来也只是放下猫粮匆匆离开。
有那样一只小猫,脑袋还不及你拳头大。一身黑乎乎的绒毛,你最初并没有在黑漆的角落里发现它,你只是在变电箱里望见了一对忽闪忽闪的小眼睛。
你蹲下来试探着“喵喵”唤,它也只是快速探出耳朵让你确认它确实是一只猫,旋即便躲进了铁皮深处。
它是那样的小,那几天你的心思都用在怎么哄它出来。
差不多半个月,朝来夕往你们之间建立了信任。之后的时间只要你“喵喵”一唤,它就蹦着跳着冒出头来。
最后一次见它,那是一具小小的尸体。
冰冷的像一团麻怖一样团在墙角。
你让它信任了人,但没能告诉它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信任。
那以后,你也喂猫,只是再不多看一眼。猫儿有猫儿的规则,不能就为了讨你这一口饭... ...
那些流浪的猫儿,最后活下来的,无一是躲避着人类。它们在小时候挨过欺负,知道对于人这种动物,好坏都得离远。
你已经想好了,下次要是那小孩再跟着你,你就推他一屁股蹲儿。
让他知道,眼前这个陌生人,所有的陌生人,都是不要相信的。
“他怎么就知道我是好人呢,万一现在是好的,以后又坏了呢。”
你紧闭的眼睛里,泪水暗涌。
几乎呜咽着抱住自己的头,浑身剧烈的抽动着。
“对不起。”
在这个不知如何解释的深夜,你孤立无援的,彻彻底底的被击溃了。
她转过身,一把将你搂进怀里。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透进来,屋里一切的陈设都镀上了一层微薄但温暖的光。
你懒懒的睁开眼睛,自己正妥帖的蜷在她的怀里。
她的手臂将你紧紧的包裹着,像是被母亲怀抱的姿势。
微微上翘的睫毛,每一根都闪着温和的光。她轻轻的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这样的醒来使你惬意的忍不住伸伸手,蹬蹬腿。
手脚的活动中,她醒了,轻轻的望着你。
这白昼,来得比你想象中好实在太多,她彻夜的一个长抱,那原本不知如何面对的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你新生般的轻盈。
你收好手脚,静静地窝在这肌肤与肌肤,纤维与肌肤所营造的双重温床里。
新鲜的,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房间。
“别说,你这地方还挺适合用来做画室。”
“是吗。”
她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背,随你环顾一圈。
“把这窗帘都卸下来。”
你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
“像这样。”
快步走到窗边“哗”的拉开。
金色的阳光像被踢翻的酒瓶,咣当一声就醉了整个房间。
“看。”
你站在窗前,阳光薄薄的蒙在你的身上,晒烫你的皮肤。
隔着这一整面阳光你回头望她。
“你是我的梦。”
“吃饱就乖乖出发。”
她将一个白瓷的汤碗放到你面前,一边抽手捏住耳朵提醒:“小心烫。”
“什么呀。”
你拿起筷子往里划拉。
“面条,你不是爱吃吗。”
“哦。”你夹起游丝儿一样的面条,一根一根的往嘴里吸。
“别玩儿,来不及。”
她从桌子的另一头探过身,敲敲你的头。
“来不及就不走了。”你干脆放下筷子停了下来,坐直靠在椅背上。
“按时回家。”
她起身端过你面前的碗,往厨房走去。
“我还没吃呢。”
嚷嚷中,大猫“腾”的一声跳到椅子上,瞪大着眼睛瞧你。
“起开。”你挥手赶它。
“来不及,飞机上吃吧。”
她一边带上厨房门一边拎着你要你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背上包,礼物放进去了,不用托运,带你给你女朋友。”
她轻轻的拍拍你的肩膀,一路推着你往门外走。
又是这样的情节,每次都是这样。
一样的打开门,一样的你前脚先迈出去。
转过身,这一次不同,你总想该给她个交待。
这个平静如水的早晨,她好像是失去记忆般的。
“我… …”她话音未落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就不送了。”你抢说道。
“对。”她契合的抬起头。
“好,我走。”你深呼一口气,转身摁亮电梯按钮。
一个面墙的转身,所有的情绪蜂拥而至,黑漆漆的电梯门像是通往那个黑夜。
“不是赶你。”你听到背后传来她轻柔的解释。
“别让人突然找不着。”
她补充道。
“嗯。”你抬头望着电梯即将到达。
“也别让我找不着。”
电梯铃响。
来不及了。
在你应声准备从渐合的门里出去,面前的两扇金属门已经牢牢的关上了。
从她昨晚主动的拥抱,到今早亲手准备的早餐,然后她敲敲你的头,送你出门。
她说:“不是赶你。”又说:“也别让我找不着。”
你居然愚钝的,还在昨晚的后遗症中浑浑噩噩。
那些你没有察觉的微妙的变化,此时此刻,在飞机离地前的俯冲中,电影一样的在你脑子里回放。
你一直害怕自己辜负,而现在,你是真的辜负了。
凌晨四点。
这时候该是城市最安静的时候。
你坐在家楼下草坪的椅子上,双腿曲起,抱住膝盖,和不远处的滑梯一个姿势。
你抬头,看见有灯亮起,是早起的孩子还是晚归的丈夫。
彻夜未归,你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楼上那人。
你静静地下楼,坐着,让这寒夜替她声讨。
三小时之后,你又将投身于那个集全市之力打造的巨大盛世。
那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做梦的地方,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幸运且特别的。
他们欢聚、载歌、起舞、这梦有多美。
每天早晨你都能看见各个大厦张灯结彩的挎着火红的庆祝开业横幅,五花八门的公司名,几乎穷贺喜之所极。
而一到夜里,又能看到成行的卡车将倒闭公司的“遗骸”五花大绑在背上,一铁皮一贴皮朝绕城外拉。
今天倒闭的公司可能在天亮前又换了一批人入住,昨天开业的,可能在你下次路过的时候已经拆招牌了。
就是这样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人人都适应这常态,但是常态就是对的?
“虚荣使城市进步。”
你低头笑笑:“嗯,坑蒙拐骗也能使人致富。”
昨天晚上你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我和你去吃饭,你非闹着点一道“人脑袋炖鸡汤”。
旁边正好在现杀,我还问你认不认识那师傅手上的兵器,你说不认识,我告诉你:“那是血滴子。”
然后我俩拎着那个新鲜脑袋去给炖汤的师傅,师傅仔细端详着看看配不配的上他养了两年的那只鸡,最后说:“做好了给你们送来。”
梦里边真等到送来了,塑料袋装的,时间不到两小时。
我一直隐隐担心这脑袋炖了之后模样会不会吓到人,在我下楼去拿的时候,很惊喜,乳黄色的汤的熬的非常好,里边只有一颗白白净净的脑花,处理得很干净。一看就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骨头、肉皮敲碎了都过滤掉。直到梦醒我都还在夸着那个师傅太会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