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洄游(5)

作者: 往海的萝卜 阅读记录

当地人的生活似乎总是无所事事,你常看见他们在你为镜子预选的“停尸间”探物。

夜顺着渐黑的外墙攀爬进来,你坐在床上沉静的等待,只要窗外的黑色再重一点,你便起身扛上这具巨大的“尸体”穿过公寓的铁门,借着它宽阔的身板将你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你们将一同走过布满地灯的小路,一路上你跑着,苍白的冷光在它光滑的表面流动,像极了那天有风经过的湖面。

悄悄的你将它停在它该去的地方,慢,慢,不溢出一丁点水花。

“My goodness!”

对面亮灯的公寓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你惊得脚下一歪“咣当”摔倒在地,想不到你先碎了,面前镜子里,你望着血肉模糊的自己。

地面的小灯几乎快照到你的脸上,那没有温度的白光将你衬得更为苍白,它们瞪大眼睛惊异的望着这破碎的躯块。

你望着自己的躯体正支离破碎的散落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就像无从下手的玻璃碴子。而对面公寓的白人夫妇,他们惊叫着跑出来踢开狼藉一地的你,抬走你护在怀里那面泛着青光的大镜子。

“喂,那是我的。”

不,那是你不要的。

或许还心虚,或许是害怕它在你偶尔开窗的时候,反射过一束光。

不,你受不了你的财物以这样一种形式存在于别人家里。

可是,它让你烦恼不是吗?

你从床上起身,站近打量着这件物品。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亮着,你低垂着头,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轮廓浮动的光。

它们隐隐的,像是黑夜中月光照过的湖面。

不,你又想起了远方的湖,这一万公里外的联想是对你绝地的反击的亵渎。

望着渐渐平静的湖面,不,是镜子里的影子,你想:“我不能丢掉它。”

你笑了,笑自己大意到刚进门就被自己的本性所控,扔掉让你伪装,不,是长成为异国人的镜子。

你将房间所有的灯摁开,脱光衣服,站着镜子前从各个角度仔细欣赏自己,这是接近报复式的炫耀。

你还有更大的计划,你要在这块炙热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而这面日日夜夜观赏着你的镜子,它会看见你,也会看见他,你要让它见证你是如何被转化的。

会有什么样的肤色在一起融汇,会有什么样的口音吟着一万公里外,你崭新的名字。

然后你的腿间不再空洞,你的身体里慢慢的孕育着一颗种子,你们相互补给着,缓缓的它从你的身下流到你的枕边,呢喃着,吮吸着。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你的,没有水腥气的孩子。

然后时光荏苒,它慢慢长大。

有一天你惊喜的发现,它立体的五官下,那底色,居然和你有五分像。

此时你便完成了自己全部的转化。

你学成了。

M,你选择了M。

他符合你关于重构所有的想象:白皮肤、高个子、数学好。

那是后来了,你更多的了解了英文里关于“M”的含义。

以及之后的,他为了更便于你理解的,形象的形容出要你更为配合。

如果非要问那个绿眼睛红头发的男人姓甚名谁,你总习惯的觉得,就认打头的第一个字母:“M”。

他是M。

他的存在颠覆了你前二十二年所有的想法与习惯。

伴随着不适应,你发现自己近乎痴狂的对他有着需求。

比起自己一点一滴的拔除,一个崭新的人,连外表都是不同于过去生活中任何一种的,更能帮助催化你所希望发生的聚变。

你想你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抗拒,而那些身体上的诚实,你将它们理解为观念上的滞后。

你甚至准备好迎合那种不符合你逻辑的进度。

你将一切表现得更为急切,你想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姓甚名谁,甚至开始思考以后那个小家伙的名字。

对,小家伙、小鬼头,绝对不是“囡囡”。

你被他带到海边。

不同于二十多年后,你遇到黑,他向你描述他第一次面对大海的狂喜。

现在的你是急迫的,你恨不能赶紧跳开这一项。

太慢了,青春期就要尾声,你要赶时间,赶在发育的余温褪去之前。

你想告诉M,你不需要情景的推波助澜。你急切的拉住他的手,而你亚洲人少有的白皙皮肤,水盈盈的大眼睛和总是暴露着你情绪的耳朵。

那样的红和你突然的颤抖,都被这个二十岁的美国男孩理解为东方女孩的含蓄。

车停在岸边,他关掉发动机,往后伸伸腰,顺势侧头看你。

那双金黄色体毛覆盖的手轻轻的搭过你的膝盖,你突然战栗,战栗于这场即将拉开序幕的改造。

而在你突发的战栗中他像是触电一般抽回手,一边开车门一边为自己的唐突道歉,望着欲解释的他,你摇着头几乎脱口而出:“我愿意。”

“到这了。”

腿侧的车门在外力下被拉开,你磨蹭着下车,又突得反应要赶快跳到下一章,几乎是小跑着往那片海。

你们用中文交流,你喜欢他的蹩脚和生涩。

这样生涩的语言,提醒着你:远隔万里,这不是你的故乡,那也不是他的语言。

你看到了狂怒咆哮的海,如你一般急切的撕扯着,怒吼着。

蔚蓝的海水狰狞着面孔,你看到了激情,看到了抽搐。

这是你从未见过的自然,露骨而狂野,是你想象里所有关于海的另一种形态。你站在岸边,咸腥的泡沫飞溅在你的唇角,风嘶吼着你感觉自己也快被撕碎了。

“我不能再等了。”

趁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浪的拍击声里,一个蒙住视线的巨浪来袭,你将头埋进M泡沫一样的头发。

在异国他人的怀抱里,今天开始,镜子是镜子,湖是湖。

你们在下一个海浪来临前离开。

车轮卷起砖红色的泥土,望着被红土漫漫爬满的后视镜,你明白,前二十二年也将这样绝尘而去。

他仔细环顾着你的住处,妄图捕捉到那传说中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气息。

没有,都没有,你早在一万公里以外的高空就将有关于底色的一切全部抛弃。

柔软的床垫上,你看见它挺立着,饱满的头部像最早出土“龙”的形状。

你还没有意识这样的联想是出于某种对原生自然的崇拜。

他握住你的脚腕,松松的像随手拎起路边掉落的树枝。而此刻你的意识里似乎也并不是和眼前这个男人,你全心全意的在乎着床对面镜子的观感。

你终于毫无遮盖的暴露在这面镜子之下,你甚至想让那个男人挪一挪,不要挡住它看你。

那枚圆润温热的物,像是某种来自沉静的挑弄。

仿佛回到那个潮湿的莲藕丰收的季节,温软的湿泥里,翻涌的泥浪从脚踝舐到大腿根,它们湿滑绵密的往你的皱褶处攀爬。

你似乎不是置身事中,你恨不能从这身体里跳出来,趴在床边,仔细的观看。

他驱动着扬起波浪一般的起伏。

似曾相识的一幕,万里之外,再退回二十年,掌灯结彩的老屋里,堂前披红挂彩的新娘。

修长的喜称缓缓探进盖头,轻轻一挑,挑出了今生今生永相随那张面孔。如同现在,你腿间,那跃跃欲试的。

只是,它没有颤动。

它那么骄傲的,玩味的思索着,要在什么时候挑开。

你努力平歇着,手里紧紧拽住,就像那时候揣在兜里拽紧糖果的小小手,安静的靠在大人腿边,在人群的喧声中,火红的盖头落地,张大着嘴等待着从里面发出呼声。

红色落尽,那声久远的欢呼响起,而此刻,它仿佛是穿越而来的遥远声音。

不同于那时靠在大人肩膀上恬然的梦乡,他坚硬的骨骼顶着你的脸颊,你感受到了成长至今最大的疼痛——就像被人从中间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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