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雨停离开公园回了家,吃过午饭,蓝钦还是没法冷静。
他的日记本不在身边,满腔的话无处宣泄,只好点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手指不稳地打下“一辈子”。
三个字太短了。
他又重复打了二十来遍,终于把屏幕占满一点。
小鱼说包他一辈子,那就不只是饭菜,还有他整个人。
蓝钦把手机握到发烫,意犹未尽,趁桑瑜不注意,再次点进去,多加一行,“小鱼亲口说的,一辈子。”
桑瑜正裹着被子犯困,懒洋洋挑开眼,一巴掌拍到他腰间,“不好好午睡在看什么?”
蓝钦把手机藏枕头底下,拥住她乱蹭。
“这么开心?”桑瑜笑着捏他,“说你是大猫咪你还不承认,高兴不高兴根本藏不住,不在脸上也在尾巴尖儿上。”
蓝钦小口咬她。
他没有尾巴尖儿。
桑瑜被他的体温一烘,睡意更浓,含含糊糊念叨,“妈妈身体恢复,明早我们就要回去了……不放心……还有,还有我的演唱会门票……”
睡着也不忘惦记明天下午的演唱会。
蓝钦不太情愿地点点她额头,守到她睡熟,给她掖好被角,动作轻缓地起身下床,离开卧室。
雨停后,午后的阳光重新漫上,温度适宜,徐静娴躺不住,弯腰在门外的小院子里收拾花草,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眼尾细纹堆起。
蓝钦帮她把地面散落的花土收拾干净,徐静娴看着他骨节明晰的修长双手,连连挡他,“你这是画图的手,怎么能做粗活,当心伤了。”
他坚持做完,写了字给徐静娴看,“阿姨,住院时的主治医生以后会长期跟进你的健康,那两个跟你相处融洽的护士,每两天过来一次帮你做基础体检,还有房子的问题,目前进展不错,初步定在下个月开庭,到时我提前做好安排,你的安全我也有准备,尽管放心。”
徐静娴看一行,脸上局促一分,三番五次想提出意见,然而一对上蓝钦深不见底的异色眼瞳,那些话又憋了回去,她叹着气坐在他对面,“……钦钦,谢谢你。”
这是他给桑瑜的爱。
她已经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的要求,如果再反对任何一条,都会让这敏感的孩子伤心自责。
徐静娴说:“别的阿姨接受,但是两天体检一次……改成两个月行吗?”
两天一次不必要,上门费多贵啊。
蓝钦静静笑开,拾起笔,“那就半个月。”
徐静娴哭笑不得,不再跟他争辩,折起纸收好,目光柔和地把他从头到脚描摹一遍,轻声说:“钦钦,以前每次小鱼要走,我都心惊胆战,害怕她在外面吃苦受欺负,这一次,终于能放下心了。”
蓝钦提笔写字,徐静娴按住纸边,“听阿姨说完。”
“小鱼看着乐观,能说能闹,其实是逼出来的,”她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略有失神,“他爸出事以后,我没用,病得太重,家里全靠她承担,当时那种情况,是个大人也要崩溃的,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以前挺文静的,不爱说话,跟现在反差很大,”徐静娴语带哽咽,“我刚发现的时候还很奇怪,以为是错觉,后来有天我失眠,大半夜的听到有声音,起来一看……”
蓝钦心往下沉。
徐静娴鼻酸地说:“小鱼把自己关在厨房,边准备隔天要卖的早点,边唱歌自言自语,她怕吵我,声音很小却是哑的,想必一直没停过。”
“那时我才意识到,她爸离开,我又病倒的日子里,她多寂寞。”
蓝钦按住扶手,指节青白。
徐静娴试了试眼角,“最需要关爱的少女时期,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长大后,可能会很黏人,还会话痨啰嗦,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想跟你说,你多回应回应她,她要是不省心,缠着你了,你尽量担待一些。”
几句话犹如重锤,准确砸在蓝钦心上。
他手里紧捏的笔几乎折断。
徐静娴描述的画面轻而易举在眼前勾勒,甚至无需回忆那么久远,相处以来的每个日夜,她在临江高层,在老宅的小楼,进厨房里忙碌着给他准备一日三餐时,不也在唱唱说说,却得不到一句及时的回应?
蓝钦唇上血色尽失。
他用笔,用手机,甚至语音软件,敲玻璃,任凭哪个,都是死的是凉的,没有温度,永远不能给她随时随地的回音。
白天偌大房子里只有她的声音,晚上睡前,她糯糯地挤在他怀里絮絮念叨琐事,他也仅能在她身上写最简单的字应答。
到今天,他以为她幸福,可她和过去一样……
连个可以时时说话的人也没有。
小鱼许给他一辈子。
那这一辈子,他都要让她这么有缺憾地过么?
徐静娴注意到蓝钦神色不对,慌了,急忙问:“钦钦,阿姨说错什么了是不是!”
她解释很多,却一句也没能再入他的耳朵。
蓝钦低头半晌,想起从小困在小楼里那个自言自语的、孤独的自己,喉咙里辛辣地发胀。
他拾起沾了冷汗的笔,一字一字写,“别担心,我能陪她,我能给她最好的。”
他还有希望做到。
隔天上午,陈叔把收拾好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开着车门耐心等待母女俩依依惜别。
徐静娴扯开挂在身上的桑瑜,推推她,“快去吧,别让钦钦久等,下午不是还要去看什么演唱会?”
桑瑜惊讶,“妈你连这个都知道!”
“钦钦记得呢,他告诉我的,”徐静娴望了望阳光下长身玉立的人,已看不出昨天那时的苍白,她不知怎么跟女儿说,低声叮嘱,“小鱼,你对钦钦好一点,他是个可怜孩子。”
桑瑜豪气保证,“必须的。”
上车时很潇洒,可真等开了车,徐静娴挥手的身影消失不见,桑瑜蹲在车座上扒着靠背,又忍不住抹了眼泪,她憋得不出声,把脸埋在手背上,身子蜷成一团,像个没破壳的小恐龙蛋。
蓝钦把恐龙蛋抱到腿上,扯件大外套把她裹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
桑瑜哭够了,伸展手脚破了壳,仰起头红着眼看他,颤巍巍吐槽,“钦钦,我二十多岁了。”
蓝钦点头,所以呢?
“所以——”她激动地打了个小小的嗝,哼哼唧唧说,“你不能把我当两岁小屁孩儿哄啊!”
蓝钦眸中柔光脉脉,贴贴她哭到发热的脸颊,环着她打字,“那我们换个少女的方式。”
桑瑜这下哭不出来了,压不住火速上窜的期待,扒着他衣领等。
蓝钦俯下身,打开脚边一个包装整齐的小纸盒,桑瑜角度不对,只瞥到一个边角,貌似是……发卡?
他在正式拿出来之前,先输了不少字给她看,“我上网做过攻略了,看演唱会要有应援物的,手幅和灯牌举起来很累,你手会酸,我就准备了戴在头上的发卡,两种,你要选一个。”
桑瑜差点叫出来,钦钦也太贴心了!
不过……才隔了十来天,他就已经可以做到完全不吃醋了吗?竟然还会主动准备印着她爱豆名字的应援物!
确定桑瑜看完文字,蓝钦才有点羞赧地掏出纸盒里的东西,一手一个举起来,骄傲地亮给她看。
桑瑜秒秒钟惊呆。
……她蠢啊,她幼稚啊,她套路太浅啊。
蓝钦会大方不吃醋?那猪都能飞上天。
两个制作无比精良的发卡,上面竖着能亮灯的大字,却不是她爱豆的任何昵称。
一个顶着“钦钦”。
一个顶着“亲亲”。
蓝钦左右看看,表示满意,再瞧瞧桑瑜的震惊脸,不好意思地继续打字,“本来只做了钦钦,怕你嫌直白,就换成亲亲,而且——”
他抿了下唇,“可以做情侣的。”
桑瑜目瞪口呆,看着他把“亲亲”发卡套在她脑袋上,接着又去纸盒里翻,找出另一个,压住短发,戴在了自己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