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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怪(120)+番外

“奶奶,你刚回国吗?”

“是刚下飞机,”宋芷玉纠正,难掩疲惫,“不把你们的问题解决,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桑瑜十指搅得泛白,迫切问:“手术——”

宋芷玉摆了下手打断,“先别急,去老宅我给你看点东西,看完以后,你再重新考虑要问什么。”

康复中心到蓝家老宅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上没人说话,车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桑瑜好不容易坚持到驶入大门口,接近主宅时,远远看到一辆刺眼的深灰越野车停在那,车门开着,蓝景程大衣笔挺,快步迎上来。

“奶奶,怎么不让我去机场接?”蓝景程热切非常,弯腰扶住宋芷玉的手臂,“天这么冷,当心着凉。”

宋芷玉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你最近倒孝顺,”她收回目光,“我跟桑瑜有话谈,你有什么事,晚点再来说吧。”

桑瑜正好从另一侧下车,客气点点头,“大哥。”

蓝景程这才注意到她,瞳孔一缩,眼底隐约浮上阴霾,当着宋芷玉的面,他谨慎收敛,温和笑着回应,“弟妹来了,钦钦没跟你一起?”

“钦钦忙,”桑瑜习惯性对他装傻,“奶奶叫我,先进去了啊。”

主宅大门应声关闭,桑瑜反射性回头一望,渐窄的门缝里,蓝景程神色晦暗不明,走在前面的宋芷玉哼笑,“听到风吹草动就开始献殷勤,小家子气,没大出息。”

她话音落下后,四下再无声响,空旷奢华。

没了别人打扰,桑瑜顾不上想其他的,马上问:“奶奶,你要给我看什么?跟钦钦有关吗?”

宋芷玉把桑瑜带到二楼,推开最深处的一扇房门,“进来。”

房间面积不大,陈设单调,窗帘拉紧,墙上挂着一面巨大投影幕布,对面摆一排沙发。

宋芷玉按按太阳穴,从门口上锁的壁橱里拿出一台老式的小型录像机。

桑瑜猜不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奶奶,这是……”

宋芷玉盯着录像机,微微苦笑,“这是蓝钦十二岁那年,我送他的礼物,里面都是他自己拍摄的视频,完整版在他电脑里存着,录像机的内存有限,只保留了最后大半年的部分。”

桑瑜心跳加速,舔了舔唇,“那录像机怎么会……”

“怎么会回到我手里?”宋芷玉看着她,“因为他出事之后,小楼荒废了,东西被清理,这孩子几乎一无所有,唯独这个,算是仅有的贵重物品。”

宋芷玉把录像机连接电脑和投影仪,“坐吧,我随便点开几个给你看看。”

桑瑜缚手缚脚坐在沙发边沿,目不转睛盯向亮起的幕布。

几秒后,第一帧跳出的画面就刺疼她的眼睛。

十五岁的蓝钦,清瘦俊俏,已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影子,他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原本的蓝色洗到微微发白,额发有些长,略挡住异色的眼睛,嘴唇浅红,带着笑。

他调整镜头,端正坐在录像机对面,张开口,声音清冽,“今天下雪了。”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桑瑜就捂住嘴,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突如其来的眼泪扑簌掉下。

前两天下午,在康复中心的长椅边,蓝钦给她戴上围巾,也是这样笑着,打字告诉她,“下雪了。”

不同于她唯一听过的那句拼接表白。

这是他真正流畅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干净悦耳,扎得人酸楚难当。

画面里,蓝钦望向窗外,“雪很漂亮,但是院子里被他们扔了好多大号图钉,我发现的太晚了,已经被雪盖住,不能随便出去踩雪玩,否则鞋底万一扎坏,我没有可以换的。”

桑瑜心脏抽成一团。

镜头晃动,蓝钦拿起录像机跑上三楼的露台,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对准外面的雪景拍摄,笑声低润,“没关系,在这里看看就好了,”他在镜头外自言自语,“蓝钦,你看啊,到冬天了,开心吗?”

幕布上,莹白一片暗藏危机的那个院子……是她扫过落叶,摆成心形的院子。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话了,笑着回答自己,“开心啊。”

桑瑜哭得停不下来。

宋芷玉坐在一旁,苍老的脸被光线晃得忽明忽暗,低声说:“他独居的那些年,总是这样自言自语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回应他。”

宋芷玉换到下一段视频。

蓝钦头发短了一点,有些参差不齐,他坐在一楼的窗边,对着镜头说:“我又把头发剪坏了。”

他还是笑,认真问:“是不是很难看?”

长时间空白无声,死一样寂静,桑瑜控制不住数着秒,足足半分钟后,他垂下眼喃喃,“是啊,太难看了,所以连我也不想回答。”

下一段,再下一段。

时间季节在变,连他的声音也从纯粹少年掺入了微微沙哑,不变的,是他周遭的环境,翻来覆去数得过来的衣服,自己总是剪坏的头发,和孤独的自问自答。

桑瑜低下身,把头藏在手臂间,肩膀抽动,水迹透过衣袖,沾湿皮肤。

她太熟悉了。

爸爸过世,妈妈病倒,她起早贪黑赚钱糊口的那段日子,没家人没朋友,跟人的交流就是叫卖,甚至被欺负时的叫骂,每个深夜里熬着不睡,准备隔天要卖的材料时,总会自己跟自己唱歌说话。

太孤独了。

全世界那么大,也那么远,孤立无援,唯有自己的声音,没人应答。

桑瑜眼前模糊成一片,满脑是蓝钦少年和现在的身影来回交叠,闭塞的耳中忽然有琴声挤入。

带着明显机械感的,电子琴的声音。

桑瑜愣了愣,抬头看向幕布,画面上是暗的,只有台灯的一圈光笼罩蓝钦,他抱着磨损严重的电子琴,专心致志弹响,弹了一段前奏后,他眉眼稍弯,轻声唱歌。

蓝钦唱的歌很老了,缓慢又温柔,他唱完笑一笑,望着镜头向往地许愿,“如果以后,我也幸运地有了心爱的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赚钱给你花,陪你说话,给你唱歌。”

赚钱给你花,他每天都在努力做着。

可陪你说话,给你唱歌,却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求。

桑瑜扛不住了,狠掐手心,泪眼盯着宋芷玉,哑声问:“奶奶,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在我们回老宅的那个晚上给他电子琴?”

这段视频的内容,她看一看尚且锥心,蓝钦自己怎么可能不记得。

奶奶分明就是在提醒。

很多画面受到联想,不断在记忆里复苏,桑瑜激动地站起,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还有给我演唱会门票时,特殊跟他强调我喜欢听唱歌,甚至再往前,要我别对他太好,是想让他有危机感?所有事……都是有意的吗!”

宋芷玉直视她,坦诚点头,“是。”

“就为了逼他手术,让他继承那个伤害他二十几年的所谓家族?”桑瑜神经拉扯得剧痛,“奶奶,这是你的私心么?要他的价值,所以无视可能有的危险?!”

“私心又怎么样?正因为私心,我需要他,才更不可能让他有事!”

宋芷玉厉声,见桑瑜还要反驳,她深呼吸一下,“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多给你们时间,但我的身体不允许了,”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长了肿瘤,我这个岁数连开刀的意义都没有,我想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把能做的做好,有错吗!”

桑瑜蓦地失声。

宋芷玉关掉播放的视频,转而点开电脑里另个文件夹,“我没想让谁发现,但蓝钦敏感又聪明,答应手术没多久就看出我的异常,我告诉他,他的伤情复杂,也是风险的最主要来源,这世上只有我了解清楚,一旦我死了,他这一辈子,再也别想通过手术恢复声音。”

说话间,她打开新的视频播放,幕布呈现的,是桑瑜曾在她办公室里看过的,蓝钦伤后,吃了何嫂仿制的食物,剧烈呕吐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