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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102)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一只圆滚滚的橘毛猫咪正趴在院落前门,毫不遮掩地露出肚皮,悠闲地晒着太阳。那景色太过柔和闲适。尼莫一瞬间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自己的抗拒感。

“女巫?”他指了指那只有着蓬松尾巴的橘猫,“女巫会养这玩意儿吗?”

“好歹是只猫,”安的语气带有少见的震惊,“别要求太多……那不是重点。”

一个老太太右手拎着喷壶,颤颤巍巍地从小屋中走出来。她的衣裙倒不是老年人常见的素色,而是样式活泼,带有适合这个可爱花园的鲜艳色彩。

尼莫敢肯定,她绝对比他见过的所有老人加起来都显老。尽管失礼,他有那么几秒是真的为“她还活着”这一点而感到震惊。老人的头发全白了,稀疏得要命,透着点焦枯的脏黄色。五官则几乎全被皱纹和下垂的皮肤遮住,由于没有牙齿,她的嘴向里瘪得厉害。疑似女巫的老太太就那么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喷壶,小心地挪动,背驼得如同又背了个人——她每走一步,都会有水从喷壶口漏出。

整支队伍都沉默了下来。

“老人家,我的同伴记忆出了点问题,我们是来……呃……”奥利弗发现自己一时间说不出“求您帮忙”这几个字。就算他们绝对会提供相应的报酬,他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哪位的记忆出问题啦?”老太太把背弓得更加厉害,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脚边的花浇水。刚才还在晒太阳的橘猫迅速爬起,蹿到老人脚边,来回蹭她枯瘦的脚踝。

但他们谁都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诡异感第一次出现。那绝对是个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他们甚至能远远闻出那股子老年人特有的腐败气味。

可那嗓音绝对属于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声音清脆,清晰有力。

第73章 记忆与寿命

老太太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她颤巍巍地将喷水壶放在搁着花盆的木架子上, 然后用拐杖叩了叩地面。小院的木栏门应声而开。

“你们得把那两只羊拴在外面。”她用那好听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道,“它们可不能乱啃……好啦,出问题的到底是哪个?”

她拄着拐棍走近, 从口袋里掏出副酒瓶底似的眼镜:“我看看……”

老人从松弛的眼皮底下露出一点沙金色的眼睛, 使劲瞧着一行人。那只橘猫从敞开的院门中溜了出去, 开始绕着两只富勒山羊打转。它毛蓬蓬的尾巴竖得笔直,最后选中了背上没有行李的怀特二世, 利索地跳到羊背上。而怀特二世一动不动, 甚至嚼起了草叶。

“是我。”尼莫老实地承认, 从队伍中踏出一步。灰鹦鹉还稳稳站在他的肩膀上, 警觉地瞥着不远处的猫。“我缺了……嗯,或许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唔。”老太太伸出鸡爪似的右手,拽住尼莫的法袍前襟,将他的上身向下拉了拉。“凑近点,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很好, 你没有说谎。但在我邀请你们进来之前,你们得先清楚代价。”

她缓慢地退了几步,将眼镜收好:“肉体的疾病或损伤的话可以付钱,但如果是精神问题或魔法导致的无形伤害……需要支付给我自然寿命。”说罢她咳嗽了几声。

“寿命?”奥利弗的声音有点紧张, “怎么说?”

“打个简单的比方, 比如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她向尼莫抬抬下巴, “他可能只是撞伤了脑袋, 也可能被其他生物用魔法诅咒过。这两种情况都可能导致记忆丧失。如果是前一种, 你们付点钱, 我可以给他调配药剂……但要是后一种,他想恢复几年的记忆,我就要取走他几年的寿命。你们想好了再进来,我骨头脆了,可不想白折腾。”

安神情严肃,艾德里安则微微皱起眉头。只有杰西发出了一声充满兴趣的,长长的“哦”声。

“您说自然寿命,”金发青年抱起双臂,“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您能取走人们的寿命?”

“寿命而已,我确定不了人们的死期。”老太太有点艰难地转过头去,“我只是拿走他们肉体的一部分时间。但这年头又有几个人是真的死于衰老?疾病,天灾,人祸——我不是命运女神,肉体的自然寿命永远代替不了真正的死期,亲爱的。”

“那就麻烦您了。”尼莫没有犹豫多久,他直接向那个鲜花团簇的院落走去。

“有意思。”老太太用年轻的声音感叹道,整了下裙子的褶边。“一般人听到这代价都要痛苦会儿。”

“没有太大的区别,不是吗?”尼莫使劲压住绞着内脏的异样感觉,那答案就在他眼前——他有这种预感。“钱也是时间换的,您拿走的也是时间。本质上是一回事。”

“很好。”老太太挑挑眉,拄着拐棍回到院子中。她用拐杖指了指喷水壶,那水壶摇摇晃晃飘起,自己浇起来花。橘猫刚刚还在怀特二世背上磨着前爪,一见主人要回去,赶忙扭着屁股从假山羊背上蹦了下来。

奥利弗神情复杂地跟上尼莫,他伸出手,似乎要拍上对方的肩膀。可那只手停顿片刻,又收了回去。

六年。

如果尼莫·莱特真的是普通人类,那么他的人生没有多少个六年。可走在前面的黑发青年脚步坚定,背影甚至隐隐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威势。

他得尊重尼莫的决定。奥利弗狠狠握住剑柄,苦涩地想道。那是尼莫自己的选择。如果情况实在不理想,或许他们可以再找别的办法——

院落着实不大,这念头还没有在他的脑子里跑完,他们就走进了女巫的居所。

屋内采光很好,明媚的阳光越过敞开的窗户,给木地板刷了层金色。一切井井有条,柔和的色彩相互交织,干净温馨。他们没有见到传说中骇人的巫术材料,房屋一角倒确实有个长长的工作台,上面摆满装着各色粉末的瓶瓶罐罐——标签崭新,不带有任何奇怪的腐蚀痕迹,上面的标识字迹圆润可爱。越过剔透的玻璃仪器,靠着工作台的墙面上贴满羊皮纸卷。奥利弗草草扫了眼,上面大多是些关于植物的图像和研究资料。

房间内只有药草的清新味道,谈不上好闻,但也绝对不会让人不适。

“坐吧。”老人指了指包着针织套的软垫,“桌子上有冰柠檬水。这只是预诊,不用紧张——预诊给钱就行,再说您可能真的只是头部受过伤。”

尼莫勉强笑了笑,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太高:“请问怎么称呼您?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叫我娜汀就好,您得把手给我。”老太太伸出皱巴巴,皮包骨头的右手。“然后……不要抵抗。”

尼莫刚想开口问抵抗的意思,结果他在下一刻就懂了——几股冰冷的魔力顺着那只手爬上他的皮肤,像是几条由冰组成的蛇。它们从他的手臂绕过,缠上他的胸口,最后绕过他的脖颈。它们并不强大,尼莫确信他能将它们在顷刻间破坏殆尽。可他听话地没有反抗,甚至不敢乱动。

老人脸上本来还带着点微笑,然而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微笑像被秒针声响一点点抹掉。她锁起眉头,皱纹聚成一堆。

“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次她的声音有点冷。

尼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人右手还紧紧掐着他的手,她的掌心冰冷潮湿,骨头甚至有点硌人。“娜汀女士,我不太明白——”

“您的身体……”她缓缓说道,声音清润冷冽。“至少这具肉体没有丢失过记忆,甚至恰恰相反,它不曾舍弃过任何细节。您明明应该连普通的‘遗忘’都做不到才对。”

“可是我确实记不起六岁以前的事情。”尼莫做了个深呼吸。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付出寿命的心理准备,答案却在他的料想之外。“我没有骗您。”

“或许吧。”老太太将右手收了回来,沉思片刻。“不过您的记忆脉络确实很乱……您最近是不是在逐渐记起以前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