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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164)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这情景若是搁在普通人身上,大抵是等于被毒液见血封喉的毒蛇牢牢缠住, 毒牙压在脖颈的动脉上。黑根大方地将后背朝向这位“不速之客”, 坚信他不可逃脱。

然而尼莫十分确定他可以, 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挣开它们, 如同拂去粘在衣服上的麻线线头。这事实并未让他感到喜悦和充实,反而给他带来某种类似于冻伤的疼痛。

他在变强,每一秒都在不受控制地变强。如同看不见的堤坝终于裂开,放出其后的恐怖洪流。尼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如何用感情否认“自身即是魔王”的事实,他的理智在慢慢接受这份不自然的力量。而随着认知愈发明晰, 那力量变得更加澎湃。一个绝望的循环。

黑根对背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她伸出双手,推开面前厚重的门扉。刺鼻的血腥气裹挟着浓重的香料味道冲出门外。

巨大的地下大厅出现在尼莫面前。它和地面上的教堂中殿差不多高,一面墙上是熟悉的雕像——只不过这一个尤里瑟斯没有皮肉,仅剩骨骼。巨大的骨骼嵌在大厅的一侧, 魄力惊人, 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将整个大厅撕成两半。

雕像之前, 大厅中央。一个庞大的圆形石台高高立着, 数个法阵彼此交叠, 被深深地镌刻在石台之上。走近后, 血肉的腐臭愈发令人窒息——整个石台上盖着层厚厚的棕黑色污垢,反射着让人不太舒服的光泽,似乎在火光中缓缓蠕动。

房间里有两名恶魔术士,当初讲道桌后那位只有嘴巴的传道者,以及那个五官都探出大量活动触须的中年男人。那团焦油似的异形恶魔术士不知所踪。

加上黑根·英格拉姆和尼莫自己,整个房间只有四个人,但包含了深渊教会最强的三个战力。

“这里不像囚牢。”尼莫说道,他知道自己该做出副害怕的样子,可这会儿他真的有心无力。他扫了眼那副石雕骨骼,说不清的难过情绪牢牢攫住了他。

“是的。”黑根回过头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尼莫知道她的自信来源于哪里,他在踏进这里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他曾经在海拉姆的忏悔教堂接触过它——

骸骨雕像中嵌了尤里瑟斯的头骨碎片。

它比忏悔教堂的那枚状态好得多,被很妥帖地保存和供奉着。尸骨上的残余力量早已失去精神控制,压迫感如同即将拍下的巨浪。若是没有事先做好相应准备,别说是恶魔术士,实力不够格的上级恶魔都无法生出半分反抗之心。

本应是这样的。

精神堤坝彻底溃散,事实残酷地摊开在前。尼莫连发出叹息都提不起劲。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初认知模糊,力道被遏制,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恶魔术士的天真傻瓜。

魔王的力量无法干扰到他半分。尼莫试探地接触了下那份力量,发现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主导权,就像拾起落在地上的铜币那样轻松。

毫无疑问,那曾是他的东西。

而自从把尼莫带进门,黑根就放心地转移了注意力。她用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划出复杂的轨迹。一个又一个光屏接连浮现,各个角度的战斗影像一览无余。“契力克,我们的人和欧罗瑞对上了。欧罗瑞的状态不太对,你去看看——这里只需要我和扎卡里,外面的指挥交给你。”

“老规矩。祭祀开始后教堂会自动封闭,注意利用防护罩。”

五官撑满触须的男人点点头,发出窒息般的呜呜声,垂在胸口的触须上下摆动。尼莫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十分抱歉,怀特先生。”在目送同僚离开后,深渊主教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尼莫身上。“我们的祭品刚好在这个关头跑掉了呢,我想您可能知道点什么。”

尼莫闭紧嘴巴,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听到那个称呼,他的目光扫过雕像的头骨,流露出一丝悲意。

“……真遗憾。”黑根轻叹道,“那么开始吧,扎卡里。”

只有嘴巴的恶魔术士点点头,两人一起伸出手。血肉铸成的锁链从棕黑色的污垢中伸出,将尼莫的躯体整个缠起,毫不客气地拖到石台之上。之前用于伪装的制式黑袍被扯开了两个大口,恶魔信徒才会佩戴的面具被蹭落在地,黑发青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他没有丝毫反抗,似乎被房间内的魔王气息完全镇住,乖顺得像只绵羊。

黑根有一瞬的疑惑。可能是这只上级恶魔实力实在是低微,乃至于和魇豹差不了多少。尽管毫不反抗这点有些奇怪,但如果说他被气息骇住,倒也说得过去。

横竖他已经逃不掉了。本来应当用于祭祀的恶魔术士不知所踪,人类祭品又全被不知名的力量解救。但一个货真价实的上级恶魔应该足够弥补这些损失。

污垢之下的法阵透出血红的光,映亮整个大厅,红光映照下的骸骨石雕显得更加狰狞。血肉锁链越勒越紧,如同要把那个仅有的祭品活活勒死。

仪式正式开始。

祭品将会缓慢而痛苦地消亡,他的血肉将被寂静教堂吞噬,化为纯粹的力量。黑根耐心地驱动着祭祀法阵,刺绣般仔细,时刻准备着引导那股即将到来的力量——

没有力量涌入,没有惨叫响起。寂静教堂也没有自动封闭。

黑发青年慢吞吞地从石台上爬起,血肉锁链无声地断掉,腥臭的血液从断面中喷涌而出。本应成为祭品的“怀特”面无表情,他的头发在刚刚粗暴的拖行中被弄散,破损的袍子被黑红的血液濡湿。看起来像是从尸堆中爬出的苍白尸体。

十字形的瞳孔扫过地上散开的布袋,豌豆大小的黑红色颗粒散落在腐肉堆成的秽物之中。他挣扎了下,似乎是想要弯腰去捡,最终只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叹息。

他直起身子,随手揪过一条断裂的血肉锁链。漆黑的弧光顺着锁链蔓延至所有法阵。黑根则胸口一阵剧痛,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法阵的控制权被非常强硬地夺走了,那压倒性的力量让她甚至来不及反抗。

“谢谢您,现在我知道该怎么操纵它了。”他们的祭品终于开了口,声音温和好听,但是语调听起来不太愉快。“我为我即将做的事情先道个歉——不好意思,我得拆了这里。”

身为深渊主教,黑根最不缺的便是战斗经验。她可没有专门拿出几秒来发呆的打算,她必须迅速压制住对方。“扎卡里,应急方案!”

她干脆地命令道,所有光屏熄灭。她显然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了攻击之上——无数法阵轰击而去,攻势狠辣,带着刀锋似的凛冽气息。而只有嘴巴的传道者反应同样迅速,一片雪白的骨骼从石雕的颅骨中飘出,磅礴的力量向黑发青年的后背涌去。

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夹击。就算欧罗瑞本人亲至,也不可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逃脱。

黑根没有停下,只要留对方一口气就好。她不介意祭品是否四肢折断,奄奄一息——只要他活到仪式完成就行,以怎样的形态活着无所谓。

可出乎她的意料,法阵交错辉映的光芒之中。对方甚至没有抬手做出任何抵抗的手势,“怀特先生”只是伸出一只手——那骨片像被召唤似的飞进他的掌心。而那些锐利而强悍的法术在他面前自行溃散,肥皂泡般轻巧地破裂。

“你们不去过问科莱斯托罗的意志,强行让他活着。”黑发青年不怎么愉快地说道,稳稳立于魔王骸骨的石雕之前,“您认为他太过‘弱小’,所以他的意见不重要。”

那祭品握紧五指,黑根听到一阵轻微却令她脊背发寒的碎裂声。她的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那个人将尤里瑟斯的头骨碎片生生捏碎了。

“您说过你们真正信奉的只有一位,英格拉姆女士。”英俊而苍白的青年继续说道,“可你们也从来没有确认过他的意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