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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17)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甚至连他面对死亡时都是如此。这个人似乎很喜欢放弃,但如果那其实不是“放弃”呢?

可是他不可能去问一个连本人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奥利弗曾有很多朋友,性格讨喜和不讨喜的都不少。跟人打交道久了,他深知一个人不可能认同友人的所有想法——所以他一度认为,他也能够自然而然地无视那些消极因素与尼莫成为不错的朋友,甚至战友。他们能够共同商议未来的计划,彼此支持过这段黑暗的时间。就算将来因为一些事情分道扬镳,偶尔也会通个信或是小聚下——按照尼莫的性格,他们本应该很轻松地发展成这种关系。

但每次当他试图这么做的时候,那种古怪的,让他忍不住有些自我厌恶的警惕感总是会骤然出现,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的心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十分不喜欢。

奥利弗不认为这种带着警示味道的潜意识是随便出来遛弯儿的——如果他们还在镇子里,那么因此维持点头之交的关系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经活得朝不保夕,可以让他送命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放任不管,让自己一直被这种微妙的惧意影响,状况只会变得更糟。

他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银灰色的眸子。尼莫却没有跟他对视,他紧盯自己的衣角,像是对自己衣角上的缝线产生了无穷的兴趣。

奥利弗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或许尼莫·莱特对自己的“不协调”并非一无所知。

奥利弗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他自认胆量勉强只算中等偏上。可此刻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无视了胃部因为危机感而愈发明显的绞痛——终于成功地抓住了对方的手。

尼莫讨厌别人询问他的过去。

他真的只记得皮肤擦过沙砾的触感和黑暗中的那几颗星星,或许还有隐约的歌声。边境森林里至少有一打物种能让人把自己忘成个痴呆,遗忘本身不奇怪,事实却摆在那里——一个小孩子从边境森林中存活了下来。

但老帕特里克·莱特并不在意,他乐呵呵地收养了这个孩子。每年都会有穷人或者娼妓把无法抚养的婴儿丢进边境森林,偶尔活下来一个也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这个小家伙真的运气特别好。”老爷子如此声称,并如此坚信。

他给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取了名字,悉心教导。

“火。”他指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不能碰,会受伤。”

尚年幼的尼莫似懂非懂地盯着那团火光。正巧另一边的孩子弄翻了汤碗,老人起身去拿抹布和糖果——尼莫趁机把手指伸进了火焰。

很温暖,他想。

凑在一旁的女孩见了,学着把手指伸了进去——随即她大哭起来,尼莫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

女孩指头上的燎泡好几天都没有消下去。

于是尼莫忍不住在没人旁观的时候又试了一次——这次他感到了被火焰灼伤的剧痛,同样被指头上的水泡折腾了几天。之后他学乖了,尽量远离老人说的一切危险——他甚至不用亲自试验,每天都有别的小孩现场演示花样受伤。

“危险的东西不能去靠近,感到害怕了就要迅速逃走。”老帕特里克意犹未尽地讲完了今晚的恐怖故事,对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总结道。

“什么是害怕?”尼莫很煞风景地举手提问。

老爷子神秘兮兮地拿出来一只巨大的死蜘蛛,配上夸张的表情。“瞧瞧这个——”

孩子们的尖叫声更大了,而尼莫接过死蜘蛛,下意识往嘴里塞。

老人赶忙把蜘蛛夺了回来。之后一段时间内,老帕特里克似乎找到了个有趣的课题——他变着花样吓唬这个话都没学利索的小子,但这从边境森林活下来的小屁孩很有一套,他似乎生来没有恐惧这种感情。

直到某一天。

老帕特里克带着孩子们去森林边缘采摘浆果,不幸遇到了只变异蛛犬。那东西鬼魅般从灌木中滑出,将锋利的前脚向其中一个孩子戳去——老人没有犹豫,直接反身一挡,颈侧被狠狠划了道口子。

血登时就流了下来。

尼莫看着流动的血液,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恐惧”。老人可能会死,他突然有了这么个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认知——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这个事实让他两脚发软,胸口堵得厉害。他冲上前去按压伤口,想借此停住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可毫无效果。别的孩子早就嚎成一团,他终于也按捺不住开始掉起眼泪。老人吐了口气,拍拍他的脑袋,扮了个有气无力的鬼脸。

危险的东西不能去靠近。尼莫想,那么他该害怕那些危险的东西。

老帕特里克发现自从自己受伤后,尼莫·莱特变得“正常”了。他开始害怕恶魔,害怕刀刃,害怕夜晚,鬼故事一吓一个准,让人很没有成就感。

是的,从那以后他似乎真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区别了,但尼莫自己很清楚——他认知的先后还是没有变,他需要先知道什么是危险的,然后去恐惧它。他甚至为此专门去镇上的图书馆打了份工。

不知为何,他缺乏自动意识到危险的能力。长久以来他把这个归结为单纯的迟钝。但最初感受过的那团火焰就像一根刺,他无法把它从回忆里拔出去。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认知包裹得严密又牢固,可它却老是在尼莫不注意时刺他一下——提醒他有这么个漏洞在,提醒他丢失的记忆背后有着可能存在的异常。

可他明明不在意。

尼莫死死盯着衣角,想把那团烛火从脑海里赶出去。奥利弗的提问又把它点燃了,它变得明亮,长出张让人厌恶的丑脸,声音听上去很像灰鹦鹉。

“你是不正常的。”它说。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正在沉思的尼莫几乎汗毛都炸了起来——

“如果让你不愉快了,我非常抱歉。”奥利弗说,声音坚定,碧绿的眼睛微微闪着光。“我知道我最近的表现可能有点奇怪……是的,你身上确实有些怪事在发生。”

他的手心还有点汗意,手却很稳,没有发抖。

“无论如何,我不会因此真的害怕你。”奥利弗一字一顿地说。

第12章 天才和怪物

“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啊?”红发青年摆弄着胸口的锡章,大大咧咧地坐在树枝上。他的身前凭空浮着数十块巴掌大的光屏,无数活人或是死人的影像在上面闪烁。“喂,芬里尔——我跟你讲话呢,这种破地方随便来个三流佣兵团就震得住吧。”

方才宣讲规则的男人皱了皱眉。“别抱怨了,索恩。一季就这么一次,签运不好而已。”

其中一个光屏突然熄灭,索恩咂了咂嘴。

“那个萨维奇又弄死了一只监视虫。说到这个,我倒想起个有意思的传闻——据说去年地平线邀请过她?”

“是这样。”芬里尔似乎不愿多说。

“来点料嘛,我要无聊死了。你们是老熟人吧?加入地平线的话可以直接从国王那里获得正式身份——这不是黑章的最终目标吗,她为啥不愿意?”

“不清楚。”芬里尔冷淡地说,“我们谈不上熟,我只是不巧主持过几次她在的测验。”

“她会不会是那种——”确认光屏恢复正常后,索恩比了个不妙的手势。“那种坑死新人取乐的人?她得参加了二十多次测验了,这说不通。”

“不喜欢大组织的人并不少。”芬里尔警觉地打量着四周。“闭嘴吧。”

“你在护着她——哎哟。”索恩啧啧道,“看上她了?”

“不。”芬里尔抽出弯刀,逼退了打算撞上来的巨蛇。“我只是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他记得很清楚。

安·萨维奇第一次参加测验的时候只有十四岁,混在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里面。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在测验中谈不上少见,准是哪个城镇又遭了灾。年轻的芬里尔并没有在意她——当时的他和此刻的索恩一样,负责监察官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