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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193)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他拎着剑的手无力地垂向地面,没有半分战意,木柴似的胳膊还在淌血。血顺着斑驳的长剑剑刃滴上泥土。

“我不能再输了……我……我的价值再被夺走一次,就要被送到试验区。求您了,我不想回试验区,可我今天已经无法再战斗,求求您,求求您……”

男人的声音里是如假包换的悲切哽咽。

奥利弗警觉地撑着剑。他不会蠢到这个时候还对对方的话照单全收,但面前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十足的失败者。他的声音,他的外表——这人绝对很久都没有赢过了。

可是……

他没有放下剑,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求您了,求您了。只要让我摸摸您的项圈就好,您知道的。”男人的头都要低到胸口,用破碎的语调重复念叨。“我了解您的担心,我这就把剑放下……”

他说罢便松开右手,那柄不起眼的破烂武器向土地倒去。他或许是太渴望奥利弗的同意,完全忽视了那个事实——

其他人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攻击机会。

身着红铠的光头男人不知何时冲到了他们身边,长斧向手无寸铁的中年人直直劈去。奥利弗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他尽力做了个利索的回身,安息之剑稳稳架住闪着寒光的斧刃。

可他的对手眼球外凸,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三十万……三十万。”他回味似的重复了一遍,“真刺激。”

奥利弗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疲惫麻木了他的痛觉,他只感到微小的刺痛,和一阵不自然的冰凉。他仍维持着架住斧刃的姿势,慢慢低下头。

他的胸口多了一截血红的金属,像是长剑的剑尖。剑刃贯穿了他心脏所在的位置,边缘坑坑洼洼,鲜血里能看到明显的锈渍。

不该这样的,他昏昏沉沉地想。不该这样的。

然后那剑尖在他的注视中缩回他的胸口——它的主人将它抽了回去,带起一串血花。

……这是现实吗?奥利弗有一瞬间的茫然。

随后他面前的世界变成了纯粹的暗红。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就已经自己跌在了泥地上。他努力睁大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模糊。奥利弗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似乎在瞬间停止了运转。他本能地挪动头部,看向自己的左腕。

“尼莫,我……”

可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到,视野便被黑暗淹没。

“可悲的本能。”枯瘦的中年人终于抬起头,眼睛是不正常的血红。刚才那副瑟缩的样子无影无踪。“真是蠢货。”

不远处的死囚们纷纷撤回视线,有几个甚至松了口气——没人出声提醒。那个让人费解的“异常”人士终于消失,而他们所熟悉的日子即将回归。

一切将通常运转,继续散发冰冷而僵硬的安心感。

红眼睛的中年人把玩着手里的金属牌,声音带着不正常的快意:“三千五,你说这三十万够我输多久?”

而对方只是冲那金属牌皱起眉毛。中年人挑挑眉,将牌子拎到眼前。

上面还是两位数。

“……出问题了吧,这家伙不可能还活着。”他嘟囔道,扫了眼倒在地上的古怪骑士。

那双失神的绿眼睛依旧半张,流出的血液已经聚成了不小的一滩。就算心脏没有被破坏,这个失血量也足以致命。

中年人不耐烦地擦擦牌子。可牌子上颤抖的笔画并没有扭曲变形,固执地维持着两位数的样子。

“唉,算……”

这是红眼睛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沉重的金属盾从远处飞来,直接击碎了他的头颅。它的速度如此之快,盾牌飞过之后,那瘦骨伶仃的肩膀上只剩一个不住喷血的脖颈断面。

手拿长斧的三千五非常识时务,他下一秒便溜入稠密的人群。角斗场的新晋杀神走了过来,沉默地将自己的盾牌捡回手里,随后在血泊中的骑士面前停顿了几秒,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随后他同样皱起眉——骑士的金属牌几乎要被鲜血淹没,可上面的三十万价值一点未少。

“战斗结束。”就在此刻,不带感情的声音被魔法扩大过,响彻角斗场的上空。

试验区的白袍死囚蚂蚁似的匆忙入场,一部分将尸体或尸块收入推车中,另一部分负责将伤者送回囚室。一切井然有序。

本应如此。

“你把三十万的尸体带回来了?”使用流星锤的大汉低声抱怨,“这不符合规定。”

“他没死。”麦卡拼命摇着头,小声辩解。“你……你看,他的牌子上还有价值呢。他没死,守门人不可能搞错。”

今夜的囚室也很安静。人们待在惯常的位置,冷漠地盯着地板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哦,那正好。”健壮的男人拎起流星锤,“就算他再怎么特殊,头被碾碎也该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白鼠?”

鼹鼠似的矮小男人没有像以往一样一溜烟窜回最阴暗的角落,他半跪在那具躯体前,没有让开。

“你……你不能。”麦卡哆哆嗦嗦地说道,将缝合的伤口挠到重新裂开。“如果……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当初不就弄错了吗?我没错,我肯定没错的……”

“说什么疯话。”大汉给了他一脚,特地挑了不怎么致命的部位。眼瞧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跌倒在一边。“滚一边去。”

麦卡呜咽一声,在原地缩起身体,没有再坚持。他坚决地背对着两人,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使用流星锤的死囚则拎起沉重的金属,少见地犹豫了几秒——可他使劲咬咬牙,终究是砸了下去。

然而黑暗中并没有骨肉破碎的声音响起,只是闪过一瞬的火光。

金属在触到那具“尸体”的前一秒即刻蒸发,连融化的步骤都干脆地跳了过去。当大汉再次扯起锁链的时候,锁链另一端只剩嘶嘶冒烟的断面,带刺的铁球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倒抽一口冷气,登时退了几步。他哆嗦着嘴唇,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怪声,最终成功问出了囚室中所有人的心声:“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固执的骑士安静地躺在石砖之上,伤口不再淌血。黑色的铠甲边缘闪烁着微弱的火星,仿佛即将熄灭的炭火。它呼吸似的明明暗暗,带着不属于这片地狱的诡异美感。

角斗场地下。

“这个数值是怎么回事?”红袍的试验区管理咆哮道,“他的力量快超过项圈的限制极限了!戴拉,你说他死不了——”

“我瞎猜的,我那不是睡糊涂了吗?”还黏在书堆里的中年人打了个哈欠。

这个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恶魔颇为公正地想道。

戴拉莱涅恩拿起一本书,逃避似的盖在自己脸上,以此和周围忙乱成一团的研究者们划清界限。

他一晚没睡,终于给奥利弗·拉蒙的情况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二十余年前,有一股强到异常的外来力量包住了拉蒙的心脏,将特伦特枯萎症的诅咒牢牢压制在心脏内部,同时强行让那颗麻痹的心脏保持搏动。

这是自己能想到的唯一解法,而看现在的情况,这个猜想八成是正确的。但是……

戴拉莱涅恩从书本边缘偷偷投出视线,瞄向奥利弗·拉蒙正在不停变化的身体数据。

他从未想过源于深渊的诅咒会完全臣服。这根本不合理,恶魔在书页下面撇了撇嘴。那股抑制住诅咒扩散的力量绝对源于地表,根本不可能与诅咒之力和睦共处。那一剑破坏了拉蒙的心脏之后,平衡被打破,两股力量——不,或许得加上那个倒霉年轻人自身的魔力——三股力量应该在拉蒙的体内相互斗争,直到达到新的平衡。

那过程带来的肉体变化才有看头。拉蒙可能变成怪物,也可能承受不住力量的斗争而炸掉。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下这种安稳睡着似的情况——戴拉莱涅恩有点委屈。现在的状况无异于惊天炸.弹的引线烧光,然后安详地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