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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276)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她输了吗?

……可她不能输的。

可能是怕自己直接将这纤细的小丫头踢成不好处理的重伤,男人又骂了几句脏话,俯下身来掀她的麻布袍子。

就是现在。

剧痛和晕眩,安榨干自己最后的力气,一口咬住男人的咽喉。她麻木地咬紧牙关,扯下一大块血肉,被温热的血喷了满脸。

男人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惨叫一声,用还能活动的右去摸脖子上的伤口。安昏昏沉沉抓住男人的脚腕,雷电的亮光再次亮起。可惜上一击几乎用尽她的力气,微弱的雷电仅仅让她的敌人麻痹了片刻。

片刻就足够了。

没敢离开去捡石头或者碎木。安毫不犹豫地埋下头,继续撕咬男人的脖颈——直到大量鲜血飞溅而出,男人四肢抽搐,最终停止挣扎。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杀人。

奥尔本的公主孤零零地站在凌晨的荒野之。牙缝塞满让人恶心的肉沫,疼痛烧灼着神经。麻布袍子被鲜血浸湿,变得冰冷。她终于敢扯开喉咙,放声大哭。

马车的马早就跑得影子都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两具尸体。安努力不去看那两具面目狰狞的男尸,她摇摇晃晃走到马车的废墟旁,开始翻找食物和还能用的工具,脑内维持着一片空白的状态。

她要回家。这场任性的出走该结束了——她想回家。

渴了就用凝水咒弄点水喝,饿了就吃一点草根,幸运点能用闪电咒语弄死些老鼠、兔子或者鱼。她顺着荒野上的道路前行,见人通过就躲进草丛,个日夜过去,安终于再次摸到了生勃勃的城镇。

现在的她看起来枯瘦又肮脏,人们只当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没人会提起兴看她第二眼。

这里有佣兵公会的分部,她只要走进去,露出左臂上的皇室徽记就能回家——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不需要再去啃食老鼠半生不熟的内脏,以及每嚼一口都会卡进牙缝的草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不用再为它们担心,她终于可以……

“葬礼?公主不是还没找到吗,怎么就办起葬礼了?”两个佣兵正在门口聊着天,安本能地将自己躲在几麻袋废料后,小心地听着。

“嗨,说不准是拉德教的人找到的呢,那群家伙又不会向我们报备。据说安德莉娅殿下找回来的时候就害了重病,没两天就去世了。可怜的公主殿下,这让另一只夜莺怎么办——”

可她就在这里,安震惊地瞪大双眼。

“新活儿。”第个佣兵加入了他们,白锡徽章上的狼头闪闪发光。“自己看,这是要保密的活计。皇帝直接指定了咱们佣兵团,钢狼这回算是捡到脏活啦。”

“刚刚不还在聊……”收起上的羊皮纸卷,佣兵的声音有点颤抖。

“唔,就是上面写的那样。”

“那就是没找到了。”

“嗯。”

“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亲生的……”

“这么说吧,四天内找回来还好办,八天就够做很多事情了。无法探知的精神控制,或者检测不出的监视咒,八天都足够完成。我个人觉得可能是……出于这个考虑。万一那孩子被人掳走施下这类东西,再送回皇宫,他们在现阶段没法处理。”

“就算威拉德那边一直不安生,这也太……”

“所以皇,呃,那位大人没找审判骑士,而是要我们做这事。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就好。你知道的,没了一个,好歹还剩一个。”

“葬礼已经正式举办过,剩下的都是冒充者——一旦再发现冒充者,就地格杀,不需要再报备。审判骑士大人们没空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所以让我们来维护‘家族名誉’吗?唉……”

“希望那个小姑娘真的死了,死了还比较轻松。”

自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变成了噩梦——由她亲自发起,她的父亲一完成的噩梦。

那是安第次对父亲失望,或者说是绝望。

现在想想,无非是为了皇室的信息安全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孩,她并不会因此发自心底憎恨父亲。让她真正绝望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甚至不愿意为此再稍微努力一下。

解决办法有很多,哪怕把她找回来单独养育,直到找到对策。哪怕把她关在别的城市直到她长大,不再接触重要人物……但现在看来,日理万的帝王懒得为此费神。

阿拉斯泰尔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公主,她的父亲不需要不听话的女儿。

那之后,安做了两件事。

偷了把刀子,弄了瓶烈酒,她硬生生削掉了左臂的一块皮肉,挖去了那个精致而美丽的徽记。随后为了在混乱的底层保住性命,她给自己的脸上也来了一刀,亲自制造了个丑陋的伤疤。

如果不是命够硬,安早就死在了十一岁。自那天开始,年幼的公主不再信任他人。她在这座城镇的角落野猫一样活着,靠偷窃和捕猎小动物来维持生活。

可冬天很快就要到来。

幸运的是,在那之前,她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目标——一个十多岁的笨修女。

她没有名字,人们干脆直接叫她“修女”。安听左邻右舍议论过那个一脸憨傻的女人,那修女并非来自哪个正规教堂,顶多算民间的修行者,甚至连修女服都是自己缝的。虽然有轻微的智力缺陷,修女烘饼干的艺却称得上一流。

修女用这个绝活给自己挣了一个不小的院子。她没有结婚,只是乐呵呵地捡了十来个被遗弃的孩子来养育。她每天都会把形状不那么完美的饼干放在院子里,等孩子们玩累了当点心吃。

那些饼干成了安绝好的目标。

随着天气变冷,她能抓到的动物越来越少,拿的饼干越来越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修女拿出的饼干量也在增加,甚至偶尔还会放下几个水果。最后院子里甚至挂了件破旧的厚衣服,修女像是忘记了它似的,下雪也不收。

而在安深夜小心地抓起那件衣服时,后院的门突然打开了。

“进来暖和下吧。”那修女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似的幼稚笑容,“外面雪太大啦,小姑娘。”

她应该逃走的,安心想,可她没有动。修女院子里的孩子们没有变过,安一直在观察,她知道那些孩子们过得不错,但是……

“别害怕。”修女伸出一只,没有贸然接近她。“你看看你,衣服都冻上了……至少进来洗个热水澡吧。你叫什么名字?”

“安。”

“有姓氏吗?如果是和爸爸妈妈走散了,我可以帮你联系。哦哦,别的亲戚也可以,你还有其他亲人吗,小姑娘?”

“……没有姓氏,只有安。”

“可怜的小家伙,来,抱一个。”

安小心翼翼地接近过去,指缝间闪着细小的电光。那修女真的只是狠狠抱住了她,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结冰的泥水和污垢。女人身上干净又温暖,带着牛奶和黄油的香甜。

“大冷天的,怎么就一个人在外头,唉。”

很多原因,安心想。牵扯到战争,牵扯到王室,牵扯到自尊和愚蠢,牵扯到阴谋和死亡。但她最后还是颤抖着吐出一句简单的话,一句属于孩童的话。

“……我的父母。”她哆嗦着嘴唇,“他们不要我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肆意流泪。

“那我来给你取个名字。”修女吝惜地揉揉她脏兮兮的头发,“看着和个小野人似的……就萨维奇吧,安·萨维奇。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安点点头。

剩下的故事很简单。修女养育的孩子们统统都是没有身份的流民,他们幸运地拥有了一个家,却无法在成长后拥有一份足够体面的工作。他们不被允许做正规生意,正式点的地方也不会雇佣流民,不够正式的地方开出的薪水又少得可怜。

他们总不能一直仰仗修女的善良活下去,但离开这里之后,他们注定又要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