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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317)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这边厨师的手艺真不错。”杰西嚼着派,含混地说道。“我可以原谅萨维奇小姐前两天的虐待式要求了。”

“或许我们可以去帮帮忙。”艾德里安随意地接下话题。

“不,不。这可不合适。”杰西少见地没有推销他的樱桃派。“我可不想失去对这场战争的预见能力。既然亲爱的萨维奇小姐没有要求我们这么做,我不会插手的。”

这本身在指令之外,艾德里安仅仅是出于对安的尊敬礼貌性提问。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深知人各有命,他自身都不觉得这是必须的。

骑士长本来就没有期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但杰西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您的占卜存在限制?”艾德里安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世上哪有那么自由的占卜师呢?”杰西咔嚓咔嚓地啃着樱桃派的酥皮。

“可我没见您支付过‘代价’。”

帐篷中央摆放着张不小的茶桌。上面只有一壶茶,两个茶杯和一小碟樱桃派。盛放方糖和牛奶的小罐精致小巧,紧紧贴在一起,使得宽大的桌面看起来有些空落落的。

艾德里安正正修士服的下摆,背对帐篷入口,端坐在桌前。

而杰西柔顺的金发披散在肩,整个人散漫地叉腿坐着。他将枕头用两条上臂卡在胸腹,紧紧搂在怀里——活像那松软的羽毛枕头下一秒就会自己长腿跑掉。

“噢,我不是在指‘限制’或者‘代价’。”杰西喝了口茶。“谁都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我也不例外。如果我出了手,就真的没人知道战争走向会是什么啦。”

“但您一直表现得相当自由。”艾德里安继续板正地端坐,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杰西则咂了咂嘴:“比如?”

“比如青鸟,比如寂静教堂,比如不久前的战争……比如刚刚的敌袭情报。您的预言使用一向非常自然。”艾德里安垂眼看向杯中的茶水。

“这是审问吗?”杰西饶有兴趣地停住动作。

“不。”骑士长的声音不高不低,“只是好奇。”

“既然宝贝儿好奇,我当然乐于解释。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有现实的原因存在,我方便顺水推舟而已——”

杰西慵懒地拉长声音,为了方便活动,他早就解开了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一缕金发随他的动作滑下,垂在形状漂亮的锁骨前。

艾德里安目不斜视。

“青鸟那个时候,我上一支队伍点名要我来挖角。寂静教堂那会儿,莱特先生吩咐我们去救那些傻乎乎的祭品。”杰西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撩到耳后,数着手指念叨。“不久前的战争呢……萨维奇小姐委托了我们,她要我们帮忙对敌。而就在前阵子,黛丽娅殿下向我下了明确的指令——这些都是十分确定的‘原因’。那么在过程中偷看一眼答案,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您是在说,您必须有一个‘他人’的命令,才能毫无顾忌地预测?”

“我讨厌‘命令’这个说法。”杰西嘟囔道。

说罢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了个金色的圆圈:“一旦有人成为‘原因’,那么一定范围的‘结果’就会产生。我人在这个圈里,随便看看圈里还有什么,当然自由又自在。”

随即杰西用空着的那只手将最后的樱桃派塞进嘴巴,另一只手劈散了晃晃荡荡的光圈:“我随便插手,就会变成这样。”

“毁灭?”

“不可预知。”杰西耸耸肩,“‘占卜师’不能主动插手自己的计算,否则插手的事物会永远变成未知——接下来就只能凭直觉和经验猜测啦。说实话,算不得什么代价,我只是非常不喜欢眼皮子底下出现太多‘不可预知’的东西。”

“非常不喜欢。”他特地强调了一遍。

“可我刚才提出了建议。”艾德里安不打算放过对方话里的漏洞,“那应该足够您‘画个圈’了。”

杰西干笑几声:“这个解释起来就很麻烦啦,亲爱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如果我要讲起这问题,怕是一下午都不够用……不如我们聊点别的?”

他暧昧地舔舔嘴唇。

既然对方的拒绝之意表现得如此明显,艾德里安倒不至于强硬地追问下去。骑士长继续抿着茶水,回归了沉默。

杰西发出一声悠长而遗憾的叹息。可他那口气还没喘完,一声破空声就从帐篷口传来。声势不大,魔力波动也不强,但考虑到他们所处的环境——

艾德里安动了。

他第一时间站起,踢开碍事的茶桌。前任骑士长在极短的时间内转过身,在杰西前做出个防卫的姿势。

然后疑惑地打飞了那只直冲他袭来的苹果。

接下来一切都乱了套。

苹果滚落在地,自己在角落爆开,密密麻麻的金色光点腾空而起。整个帐篷被不均匀的力量冲击,猛烈地摇晃了下。

一串崩裂声绕着内部繁复的小装饰品走了一圈。精美的装饰们纷纷倒在地上,本来画有鲜花的画框真的探出新鲜花束。伴随着悦耳的噼啪声,有个不小的黑影从还在摇晃的帐篷顶上落下——

然后正正好好砸在还在发呆的两人身上。

那东西柔软微凉,散发出令人愉快的香味。艾德里安缓缓在头发上抹了一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手上的奶油,而后看向对面同样被糊了满头的杰西。

“……”骑士长困惑地抹了把脸上的奶油。

“……”杰西这次少见的卡了壳。他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上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你干嘛非要帮我挡那一下?那东西不强,你肯定感觉出来啦。”

“职业病。”艾德里安停顿几秒,言简意赅地答道。“介意解释下这个吗,狄伦先生?”

杰西捻起一缕沾满奶油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他鲜见的闭嘴思考了片刻,从头上抓下来一块蛋糕的残骸。

“生日快乐,艾德。”金发青年干巴巴地说道,听起来委屈得要哭了。“如果你动作没那么大,它本该正正好好落在桌子上的。答应我,控制好你的职业病,好吗?”

艾德里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生日”这么个东西,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庆祝过了。

审判骑士长某种意义上很接近于杀戮傀儡,只不过拥有更加复杂的判断机制。他盔甲上的血腥味从未彻底消散过,没人会有“给冷酷的长官过生日”这样蠢兮兮的念头。作为早早就丧失了亲人的人,艾德里安自己也从来不提。他并未对“存活于世”这件事本身感到欣喜或感激,倒不如说,他几乎对此没有任何感想。

自己调查过杰西·狄伦,那么杰西·狄伦调查过自己也并不意外。可他从未料想过这个。

那个在战场上自信满满的狡猾家伙这会儿正糊满奶油,怀里视如珍宝的羽毛枕头也彻底遭了殃。那份惊讶和委屈不似作伪,神通广大的占卜师看来是真的没预料到这个。

或许他对自己太过自信,没有计算其他可能。艾德里安又好气又好笑地想道。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在笑。

不是苦笑,不是怒笑。是多年未曾有过的,真正的笑意——他就这样脑袋上沾着奶油,愉快地笑出了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杰西·狄伦这种……接近于恼羞成怒的样子。

一个罪犯,一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强者,一个随心所欲的混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艾德里安·克洛斯都不认为自己会跟这家伙产生半点感情上的纠葛。

对方连示好都目的不纯,他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

某种陌生的情感渐渐顺着血液蔓延。那感觉如同从闷热狭窄的房间踏出,瞬间被微风包裹。仿佛第一次学会呼吸,昏沉的头脑瞬间变得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