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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9)

作者: 年终 阅读记录

“他只是看着我,就像好不容易放下什么了不得的责任似的。我有这个感觉。我一直劝他再找个好女人过日子,他每次都岔开话题。昨晚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放心不下,但我也感受到了他的解脱。我为什么不早点跟他好好谈谈呢?”

奥利弗抱住双臂,攥紧自己的袖子。

“……我怎么可能不怪他。”他抬起双眼,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那像是单纯的愤怒,又像是终于从心脏拧出了什么积压已久,充满酸苦的东西。“如果我当时没有出手,他会不会还有救?他为什么要提那样的要求,为什么不肯试一试呢?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而他连原因都不愿意提一句!”

“他让我一无所知地活着,我有时觉得我甚至不像他的家人。我知道他喜欢喝的酒,喜欢唱的歌,喜欢看的书……可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他的妻子的模样和死因,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我不知道他的故乡,不了解他的痛苦,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死。”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终于说出来了,尼莫想。

而那种痛苦,自己仿佛也能明白一点。尼莫注视着对方——奥利弗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牙关咬得死紧。

是这样的。有那么一个瞬间,你终于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间最后的牵绊消失了,如同丢了锚的船。死者的面容和声音不可逆转地从记忆中淡去,只有悔恨不会消散,变成时刻腐蚀精神的诅咒。

而奥利弗的状况更糟,他亲手砍断了船锚的缆绳。

“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尼莫扯了两下水袋上的拉绳,干瘪的皮袋渐渐被清水充满,汩汩作响。“我也不会安慰你什么‘会过去的’,我们都知道那都是些屁话——拿去洗把脸,它会让你感觉好一点。”

“谢了。”奥利弗看上去冷静了些,他挪开遮挡眼睛的胳膊,接过了水袋。这次尼莫没有发现泪痕,只看到了微微泛红的眼圈。可怕的自控力,尼莫在心里惊叹了几秒——老帕特里克刚去世那几天,他对着老人的茶杯都能掉几滴眼泪。

“如果你们不打算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的话,我建议你们早点挪个地方。”灰鹦鹉对它的翅膀很满意,飞行姿势格外刻意。它不知道从哪棵树上冲下来,把一卷皱皱巴巴的羊皮纸丢在了尼莫脑袋上。

尼莫皱着眉把那卷东西扯到面前,随意展开。

半分钟后,他松开了它,然后把脸埋进掌心,用全身上下每一个动作诠释什么叫萎靡不振。

“怎么了?”奥利弗脸上还挂着水滴,现在他的脸大概算他身上最干净的部分了,他明智地选择了自然风干。

“你知道吗?”尼莫惊恐地宣布,“咱俩加起来值三千金币!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三千金币——”

奥利弗的表情刚缓和下来,又僵了回去。

“哇。”他发出了声虚弱的惊叹。“我也没见过。”

“我在诺埃城门口撕的。”可能是错觉,可尼莫总觉得鹦鹉的声音里带着些幸灾乐祸。“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小子?那个女人看到了这张东西,她可正冲着你们来呢——骑着马,带着她的武器,万事俱备,就差你俩的脑袋。”

第6章 安·萨维奇

话是这么说,可他俩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奥利弗还带伤,与其两个人手无寸铁回到森林深处面对未知的怪物,还不如面对一个种族已知的同类。对方既然有法子找到他们,那么慢悠悠换个地方的用处也不大。

“再教我几个法术,巴格尔摩鲁。防御用的就好。”尼莫站起身,把羊皮卷丢给奥利弗。“就算你不是上级恶魔,这点也能做到吧。”

“防御?”抛开懒得反驳的身份问题,灰鹦鹉依旧对不听话的契约人非常不满,“你不如直接抱着那个女人的大腿痛哭求饶。”

“除非逃回森林,不然她早晚能找到我们。奥利弗现在无法战斗,你又派不上什么用场。”尼莫语气坚定,“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派不上用场?我现在倒是恢复了点儿,尽全力的话能做到一击毙命。”灰鹦鹉响亮地啧了声,“但你看,谁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是吧?毕竟你们俩不中用,这力量得攒到没办法的时候再……”

“法术。”尼莫坚持。

“你可以考虑一下攻击法术,我保证那女人能留条命。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你要现在死了,我会很头疼的。”

“防御法术。”尼莫继续坚持,“如果你瞒着我教了别的,就别指望我们再信你一个字。”

“说得跟你们信过哪个字似的。”鹦鹉叽叽咕咕地抱怨。

“等等,”奥利弗终于憋不住了,“尼莫,你不是不会用法术吗?”

“万一呢。”尼莫还在瞪那只鹦鹉,像是要用目光把咒语刮出来。“昨晚我学到了很重要的事情——垂死挣扎很有效。”

“不可救药的蠢货。”鹦鹉轻蔑地嗤了声,“听好,我就示范一次——你自己看清楚这是攻击还是防御。”

咒语很短。一片巴掌大的半透明阴影在它缓缓面前竖起,化成块奇形怪状,边缘不停蠕动的阴影盾牌。

“只能挡住法术。”它说,“上级恶魔可用不着防御普通的劈砍,你知道的。”

尼莫重复了一遍咒语,意料之内,法术毫无发动迹象。这次他没有放弃,嘴里不停重复着,顺便抓了块石头在手里。

说实话,他心里没底。但往好的方面看,尼莫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心里没底的感觉。

“那位女士不像是蛮横无理的类型。”奥利弗扶着树干站起,受伤的腿还是有点颤悠。“或许我们有机会澄清事实……”

话还没说完,雷光闪过,直接劈焦了他正扶着的树干。奥利弗干咳了声,默默挪开手。

对方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快。

女战士骑着白马,右手的猎矛遥遥指着他们,猎矛尖端缠绕着青白的电光。就在尼莫觉得自己要被冲过来的马撞飞的时候,她勒住马,冲差点坐到地上的尼莫扬起眉毛。

“我居然也会看走眼。”她比划了下矛,猎矛锋利的尖端虚抵着尼莫的喉咙,电光更盛。“你们两个小家伙居然都是‘危险’,现在的年轻人演技真是了不得。”

尼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边在脑子里疯狂循环重复那句咒语,一边试图做出解释。右手攥着的石头早就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女士,不是这样的,我们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那支矛就往后一顿,继而向他肩膀戳去。尼莫吓得连忙止住话头,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矛尖。电光擦过他的后背,痛得他忍不住大叫。

“我看上去像那种等着敌人讲故事的傻瓜吗?”女战士——安嗤笑道,顺手一甩猎矛,闪电活蛇般顺着甩动轨迹游了出去。尼莫的“万一”没有任何发动的意思,他眼看着电光冲自己炸过来。

奥利弗则拖着伤腿,试图靠一个笨拙的突袭抓住矛身,却被安利索地回身躲过。猎矛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弧,矛尾直击他的胸口,奥利弗硬生生被击退两步。

刚躲过电光的尼莫趁机丢出石块,被加强的体质终于有了用处,石块炮弹般向安射去——随即被扫过的矛身击飞。

这女人比猎狼还难对付,尼莫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有些愣怔地想道。

“你俩真的是‘危险’吗?”她疑惑地扔出一个问句,手上的动作却分毫未停。猎矛再次刺向尼莫的肩膀。

紫黑色的不祥光辉再次亮起,尼莫猛地扭身。

“住手!”他吼道,“巴格尔摩鲁,她没下杀手!”

可惜来不及了,那光辉即将越过他头顶,直击向女战士的头部。

尼莫脑子一片空白,那个旧水袋还挂在他的腰带上……她不该就这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