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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30)

作者: 颜千羽 阅读记录

法事做通宵。到凌晨两三点左右的时候,那些做法事的师傅应该是累了,中场停下大休息。我们家属聚在我家的厨房里沉默烤火,没有人能吃得进特意准备好的夜宵。那些师傅有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有人吃点东西补充能量,有人跑去寻地方睡觉。

厨房里的气氛太过沉闷悲痛,还要安慰悲痛过度的三叔三婶还有大堂嫂。我心麻木地难受着,闷着声想回自己的房间喘过气,想在我房间的吊床上发发呆。

只要我在家,我的房门都不会上锁,但会关上。

只是我还没到房间,远远就见我的房间门大敞着,里面的灯光强烈明亮——有外人私闯我的房间。我爸爸妈妈弟弟还有家里的所有亲戚都挤在厨房烤火,不可能是家里人。

我沉着脸往房间走。入耳入目入鼻的就是这么一副让人怒从心起的画面:如雷的呼噜声肆无忌惮嚣张跋扈地此起彼伏轰炸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两只穿着不知道多久没换过,连本来颜色都看不出的臭袜子的大臭脏脚搁在我的床沿上,本来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床里面靠墙的被子被摊开着,一大个角掉到床下,中间隆起大大一团,被子上露出一条邋里邋遢的手臂。

我被那一副画面气得七窍生烟又咬牙切齿。生气会让人失去理智,会让人想犯罪。我气得浑身燃着戾气,紧紧攥着拳头忍住不走到床头拿被子闷死床上的人,不去看枕在我枕头上睡在我床上被窝里的头一眼,直接转身拔腿走出房间,把门关得地动山摇,怒气冲天地坐在外面的长条凳子上等着。

我就不信我带着怒气故意把门关得那么响,人还敢那么大脸继续睡下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出来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我爸爸妈妈他们被响亮的动静惊动,个个都从厨房里走出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蓁!好端端的你又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我妈妈也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大声连名带姓地呵斥我,“你太不懂事了,好端端的弄出那么大动静,板着脸给谁看!是要大家看笑话吗!还有没有一点教养,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是白读了吗!”

这时,我房间里连续走出三个邋里邋遢的大老男人,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走路摇摇晃晃,还揉脸擦眼。

哼!那群混蛋,还不止一个人自作主张明目张胆地在我房间睡觉,我看到他们三个人出来气得更加要命。

我心里又气又委屈。那三个脏兮兮的师傅不知道几天没洗澡几天没换衣服,丝毫没有一点讪头讪脸,就好像在自己房间出来一样自然地从我们母女身边走过,身上有股很重的味道。我憋着气,等他们过去后我才直接哭着大声顶撞我妈妈:“是!我就是不懂事!”

看到那三个人从我房间出来,我妈妈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大发脾气了。

我妈妈把骂声吞下去,该为说我,还是说我不懂事,说那些师傅为我大堂哥做了一夜的法事,天气那么冷,时间那么晚,在我房间睡一下怎么了,我闹就是不懂事,就是不尊重那刚死去的大堂哥,就是得罪这些师傅,得罪这些师傅家里以后的法事请谁来做诸如此类的话。

我那时在心里歇斯底里的真实想法是:“要不是大堂哥一下子就死了,那大家也不用在大新年的熬夜伤神地悲伤,也不用看到那些拿着钱却干不出漂亮实事的让人看到他们做事样子就来气的草包师傅,我的床也不会被他们糟蹋。大堂哥不死,就一切事情都没有。大堂哥不死,到处还是一片欢声笑语。大堂哥要不是突然就死,所有人还是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所有人和植物一样幸福,而不是如此的悲痛。要是大堂哥不死,在不出年十五还是新年的日子里,大家就不会彻夜不眠痛苦。”我就是不愿相信我大堂哥死了的事实。

我一点都不后悔吵醒那些师傅,他们太没有职业道德也太没有礼貌了,我们家属花钱请他们来办事,可他们办事的态度就算是瞎子都不能满意,拿着我们家属的钱把我们家属当软柿子捏,还有恃无恐地跑去睡觉,也不问问家里主人就去睡人家的床。要是我性格泼辣,牙尖嘴利的话,我还想当时就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骂得激起他们的羞愤之心让他们恨不得钻到地缝去。

我内疚。就算我不肯相信,不肯接受,然而我大堂哥是真的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死者为大,我内疚我对一个死去之人的指责与埋怨。这让我从在那一天凌晨闹气到现在都一直深感内疚。

☆、第 20 章

到年初十上午,我对于一切还是浑浑噩噩的的感知,我大堂哥已经入土为安,而我在那一天也要回学校补课了。

时间真是匆忙,总是那么赶,都不知道要赶去哪里。催人死,催人活。

我在年初六和年初七晚上就没有睡好觉,从年初八到年初十上午眼睛就没有闭过,身体很疲倦,思绪很迷乱,整个人状态都不好。

自从我的床被那三个人睡过之后,我嫌脏,连房间都不想回。终于熬到处理完我大堂哥的丧事,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呆在家里。用桃树叶还有橘子叶的水把身上的晦气从头到脚洗完后,我就收拾东西要去学校。

我在家要去学校的话都是待到下午三点半左右才出门的。这一次我要提前出门,还是在前脚刚送走完我大堂哥的情况下,连饭也没有吃就要坚持去学校,我的这一行为又引来我妈妈的强烈不满。

从大年夜到年初十,我都不知道跟我妈妈生过多少回气了。

可是每一次,无论怎么斗,我都是斗不过我妈妈的,最后还是让她称了心如了意,心里憋着一股无处可撒的气。

特别是在大年夜时候非得逼着我去睡觉又逼着我起床的事情,一想起这事情我就对我妈妈有气。不是说在大年夜那一晚睡一下觉全家都会平平安安了吗?那为何会在新年气氛浓烈的时候就出了人命?这叫平安吗?简直是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笑话。

“蓁妹,大家都在吃午饭,你快来吃点。”“叶蓁,你在摸什么,快来吃饭。”……我们那里的邻里关系有点微妙:没事的时候,三三两两在背后嚼舌根;有事的时候却又会一脸和气地相互帮忙。我们家里有几个邻居的叔叔婶婶来帮前忙后,送完我大堂哥回来后,他们已经帮家里打扫好了卫生,也做好了午饭。人是铁饭是钢,就算再悲痛也得要吃饭的。来帮忙的叔叔婶婶和家里的亲戚都在吃饭,我妈妈一直在叫。我听到我妈妈的声音都来气。但我在她面前还是太嫩,又爱面子,即使委屈生气得要死,最后还是没用地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我没有胃口,红着眼睛被逼着吃了一点稀饭,吃到吐,才被我妈妈无可奈何地默声允许放下碗筷。我精神太差,她还想逼着我睡一下觉再去学校,对于这个我无论如何都不肯屈服就范,亲戚邻居都差不多走完了,剩下的爱看笑话就看笑话吧。

那张床在我看来已经脏了,我就是困到要死都不会去睡。我打算换床,不然至少也得把床上用品统统换掉,在没有换之前,我都不想再碰到那一张床。

过年的时候我爸爸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大红包,我本身就有钱。我有足够的钱来换床还有床上用品,但在只有五个多小时这样子换床是不可能的,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一整套床上用品给我换,这让我再在那张床睡觉是不可能的。我红着眼睛用沉默对抗我妈妈的强硬,坚持一定要去学校,我的脾气有时也是很硬的。

眼看着我和我妈妈之间剑拔弩张的硝烟味越来越浓烈,我爸爸弟弟出来当和事佬。

我精神太差,走路都带点飘,家里谁也不放心我独自一人去学校。我妈妈坐不了车,她想送我去也送不了。家里还要帮着三叔三婶家处理一些我大堂哥遗留的事情,我爸爸想送我去学校但走不开身。我弟弟还没有开学,他体贴我的倔强,他对我爸爸妈妈说,“爸妈,在家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送姐姐去学校,我还没有去过姐姐的学校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