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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撒娇(52)

玉旻也不做什么,唤来宫人伺候两个人简单擦洗了一下,而后和明慎并排躺了上去,伸手握住明慎的一只手:“跟朕讲讲这些天做了什么,你不在,朕总是睡得不安稳。”

说完后,他又低声笑了起来:“……早晚那有一天要把朕的长宁殿和你家的地道打通,到时候朕哪儿也不用去,你跑不了。”

明慎乖乖窝在他怀里,跟他讲了这几天的小事,比如今天大家都被锁在了门外啦,比如卜瑜要去他家吃饭啦……最重要的大八卦,他小心翼翼地告诉了玉旻:“那个……王跋大人,今天也来御史台了。”

“朕听说了。”

明慎赶紧保证:“我没有正面见他的,有听您的话。可是那个人也太过分了,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大放厥词,实在是又狂又坏。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也十分下流。”

玉旻摸了摸他的头:“阿慎说得对,这个人实在是又狂又坏,旻哥哥带你去打他好不好?这个人是时候收拾干净了。”

明慎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说话,只安心地抱着他的胳膊。

玉旻却重复了一遍:“朕带你去打他,好不好?”

这种语气明慎熟悉极了,无比认真而冷酷的语气。

曾几何时,玉旻也是这样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头碰头,轻声告诉他:“我要杀了那些人,欺负过你的人,欺负过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挫骨扬灰,死后也不得善终。”

玉旻说,明慎就听着,还给他画过一幅海晏河清的版图,画里把所有好人都放在了蓝天草地上,挂着笑脸,坏人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眼角垂泪。那时候玉旻若想杀人,明慎也是会去为他望风的。

明慎伸手摸了摸玉旻的眼睫毛,轻轻地道:“好。”

第36章

春雨绵绵, 入夜后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带来一阵凉气。

不是倒春寒的时候了,王跋却觉得冷, 从脚心到头顶的冷。

他本来应早在家中, 不过因为早就厌倦了家中的婆娘和在春猎中给他出了丑的儿子,便先去花街酒楼快活了一番, 今夜的酒温好了,仿佛格外醉人似的,连带着他也在温柔乡中磨蹭了许久,耳边只记得那位叫莺儿的花娘温声劝:“再喝一杯罢, 大人,再喝一杯……”

京官禁入风月场,故而他没有备下轿子。出楼下雨, 他并未记得带伞, 正要回头找花娘借一把时,却发觉花楼的大门已经关上,连带着整个街道都寂静无声,一盏灯都找不到了。好像在他踏出酒楼的那一瞬间,这一片地方便陷入了一个黑沉的梦境,仿佛有个开关一样陡然关闭,唯独他一人还醒着。

他只得踏入雨中,没走几步, 脚下却踩到了什么冰凉僵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 头皮一炸,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那居然是一只被剜了眼睛的死猫,灰败零落地躺在街角腐烂,放了不知道有几天了。

雨水不断淌落,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王跋加快了脚步,想越过这黑沉沉空无一人的街道,好早日归家。兴许是酒后劲大,他觉得浑身都在慢慢地凉下来,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有一点微微的麻痹感。

突然,前方有灯火亮起,飘动摇晃的,仿佛是灯笼——王跋心头一喜,料定是出来打更的更夫,有了人,他便可以使唤此人送自己回家,脚步却顿住了。

那不是更夫,那是一个——不,一群人,整整齐齐地提着灯等在雨中,这些人统一着深红色的直身斗牛长官服,身佩绣春刀,乍看上去仿佛一列面无表情的纸人,面目模糊而整肃、充满了杀气。

王跋从未见过这样制式的官服,这一刹那心头一紧——他直觉,这些人就是冲他来的!

他不知道对方来者何人,是何身份,但他清楚,从古至今有一种人,即便服饰变化,称呼变化,即使他们的存在被反复抹去又反复重现人眼前,但他仍然知道他们是来杀他的。

最早以前,这些人由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豢养,只为认定的主人效忠,包括生命和其他一切,他们的名字叫做死士。

他想跑,然而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了下去,视线模糊中,他瞥见的最后一个影子,是巷子尽头一个不曾放下的明黄色轿辇,与它的主人一样隐秘而傲慢。

*

“刑罚第一,梳洗,开水烫肉,以蘸盐铁刷刷之,皮肉剥离,白骨显露。亦可用竹槎搓之,骨肉哔剥如撒豆而落。”

“第二,抽肠,铁钩由肛入肠,勾出百尺,肠曳曳人不死,腥臭难闻。”

“第三,切肤灌水,以竹管引之,锐痛难熬,而外见神色如常,仅肿胀失色而已。可摘去喉骨,令其收音。”

……

阴冷的地下室中,最初还有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最后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犹如猎物濒死前呼哧呼哧的气音,依稀可辨别,还在努力吐出完整的字句。

明慎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双手握着一个汤婆子,放在膝上,他垂着眼睫,认真地看着汤婆子上的窃曲纹,乖巧恬静的模样与这里的阴森肃杀格格不入。他是那样好看又安静,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免都会多打量几眼,觉得这个少年应当出现在天子明堂,而非帝王私刑之所。

玉旻则低头问他:“不舒服吗?不舒服便回去罢。”

明慎摇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可是神色还算安定。玉旻稍稍放了心,问完后,便挥手让身边的人进来了。

门帘摇动,带入满室的血腥味。

来者正是明慎春猎时看见的那位面生的将军,他面上有道疤痕,看起来也是常在生死线边行走的人,声音也沙哑粗粝,好似被砂石滚过:“他准备招了,陛下要进去听听么?”

玉旻低头对明慎道:“朕很快就回来。”而后站起身。

但明慎也跟着一并站起了身,扯住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也想去,旻哥哥。”

玉旻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牵着他的手进去了。去地下室的门帘低矮,那将军伸手为他们扶着帘子,明慎经过时,却看见这汉子唇边露出了一抹冷漠而嘲讽的笑容。

血腥气更弄了,火把和壁灯熊熊燃烧着,但也很难一下子看清东西。明慎刚刚下来,在看清东西之前,便循着一声突兀的惨叫望了过去,也是在同时,玉旻的手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朕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玉旻低声道,他站在明慎身后,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带他缓缓前行、坐下。明慎感觉到自己离声音发出的地方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手心冒出了一点汗来。

他以前是个连鱼都不敢杀的人,在宫里,他们在池塘中抓到小鱼和泥鳅,向来都是程一多料理。后来,他只身一人去了江南,大病一场,霍冰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亦大病一场,两兄弟轮流病来病去,明慎的身体反而好些了,开始敢出去见人,买菜回来,或是动手给霍冰宰一条鱼,煲了汤喂给哥哥喝。

死人,他见过。抄家那一晚,他看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盛装,戴着他父亲做的珠花,软软地贴着墙根倒下来,没有血也没有伤痕,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后来明慎才从他人口中听说,“霍氏女服鸩自绝身亡”,至于他父亲,明慎当晚没有见到他,史官也不屑于给伶人出身地明家人记上任何一笔。

只知道是都走了,亲哥哥也走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王跋的喉咙被摘掉了,有一个小太监在逐字逐句读着他的唇语。

明慎听了一些,知道王跋已经交代了张念景的大多数罪状和把柄,还在继续认罪,那种悲苦的气音听得明慎也要窒息了,可很快又被其他情绪所包围——愤怒的,难以置信的,心寒的。

杀过无数人,欺压过风华正茂的翰林同事,把人逼疯,也强抢过民女,毁人清白,姑娘自缢身亡,未婚夫跟着去了,两家人想讨个公道,却换来一场毁尸灭迹的大火。被弹劾时嫁祸告发自己的人,当着亲生儿子的面活活打死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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