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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饭馆(204)+番外

他的声音也像这个人似的温和。

才刚发泄了一回的郭先生现在已经平静多了,俨然又是素日那个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儿,只眼底到底涌动着几分暖意,念着他的字道:“安,文泽请起。”

说完,又看向他们身边的两个孩童,表情温柔目光慈祥。

自打当年抓周过后,他还是头一回见呢,竟都长的这么大了,也出落的越发好了。可惜啊可惜,夫人看不见了……

想到这里,郭先生的眼眶又忍不住微微湿润。

贺衍就轻轻推了推两个孩子,“蓉儿,茗儿,去给外祖父请安。”

兄妹俩对视一眼,见眼前的老者虽然陌生,但十分亲切,加上平日里父母也经常讲外祖父和外祖母的事情,心里到底有些向往,便乖乖上前行礼,“外祖父过年好。”

“好好好外祖父好,你们也都好!”这一声问候在郭先生听来简直如同天籁,当下喜的浑身发痒,又四处胡乱的摸着,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且等等,等等,外祖父去给你们拿见面礼压岁钱。”

说着就匆匆忙忙的起身,往后堂去了。

倒是有为了过年专门治的金银锞子,这两天也散出去不少,只是万万没想到几个小辈回来,还都在后头胡乱堆着,他还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郭先生在后面叮叮当当好一通兵荒马乱的翻找,听的郭凝和贺衍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后面摔了跟头的时候,老头这才匆匆出来,手里捏着几个荷包,直接塞到了两个孩子的手里。

“匆忙之间无甚准备,一点小玩意儿,拿着耍吧。”

兄妹俩下意识抬头去看向爹妈,见他们点头之后,这才乖乖收下,又道谢。

小姑娘人小力气小,捧着两个荷包,没多久就奶声奶气的道:“母亲,手疼。”

郭凝一听,赶紧拿起那几个红包拆开一看,一个里头塞了满满的金银锞子,全都是万事如意、平安顺遂的吉祥话;另外几个则都是些玉佩之类的把件,玉质细腻无比,价格一时无法估量。

贺衍也被吓了一跳。才刚他光听着老丈人说是给孩子的玩意儿了,也没大往心里去,没曾想竟是这样大的手笔!

夫妻两个才刚要推脱,郭先生就已经熟练的拉了脸,“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不要东西,这就走吧。”

于是两个晚辈就不敢说反对的话了。

几个人这才正经落座,郭先生就板着脸问:“大过年的,你们拖家带口又拉着行李,这是要去哪里?”

郭凝和贺衍对视一眼,犹豫再三,想着这么多年都没骗成功,如今也不必再挣扎了,到底还是说了实话:“自从冰弟……情况越发严峻了,您老辞官之后,小婿索性称病请假,只在家里写字作画陪伴家人,并不参与外头阴谋阳谋。后来……小婿本欲效仿您,上折子辞官还乡,专心书法一道,谁知圣人数次都不准,上月又将我起复,派了县令一职位,命来年四月份之前就要上任,我们索性也不在京中过年了,一路且行且看。”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可谁都能想象的出这几次三番是何等危机。

原本贺衍就因容貌俊秀风姿出众,更难得一手书法力压群雄,被圣人破例点了探花,几年下来,已经升到了六品官。如今却从正六品的京官被贬成了七品地方芝麻小官,其落差之大难以形容。

郭先生沉默片刻,“到底是我连累你们了。”

这个女婿出身诗书世家,为人十分谦和有礼,平时也从不拉帮结派,端的是如玉君子,哪怕冲他家中长辈的脸面,也该往上走的,如今却突遭贬谪……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又岂会是那等黑白不分的糊涂之人?”贺衍正色道,“本来小婿未到而立之年便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便是托了岳丈大人您的福,如今正好下放到下头去历练一番。再说您也是知道我的,其实比起在朝堂上同那些人明争暗斗,我到更愿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哪怕每天只是写字,也不会觉得厌倦。如今远离是非之地,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您又何必说这些?”

贺家世代专注琴棋书画乐等,能人辈出,堪称大庆朝的文艺世家,偏偏对争权夺利没特别大的兴趣。当然,也没有特别高的天分罢了。

郭凝也道:“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如今女儿别无他求,更不需什么大富大贵,惟愿大家都平安顺顺就好。”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早年他们一家子也曾沉迷钱权富贵,拼了命的都想叫家族声望更上一层楼,可如今却反倒落得家破人亡……

什么富贵荣辱,什么功名利禄,那都是虚的,便如水中月镜中花,仰头看上的过眼云烟,当时可能霎那芳华璀璨无比,可等那流星般短暂的片刻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悔恨、遗憾和悲凉了。

郭先生百感交集道:“老夫虽然不会教儿子,索性倒是没有眼瞎心瞎,你这个半子又何止比我那整个的强上十倍!”

这就是说他的儿子郭冰了。

这个话题不免有些敏感,而贺衍的位置又着实有些尴尬:对郭家以外的人来说,他跟郭家是一家人;可对郭家人来说,他也始终只是一个外姓人……故而此时不便出声。

郭凝也有些不自在,“冰弟……”

不等他说完,郭先生就冷哼出声,“那孽畜可是得偿所愿了吗?”

郭凝摇头,“父亲明知会结果如何?又何必说这些气话,平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合天底下不管阴阳正邪,对于叛徒的态度都好不到哪去:既然你今天能背叛他,焉知明日不会背叛我?更何况这个人背叛的还是生他养他的亲爹!

郭冰当时自作聪明的闹了大义灭亲这一出,本以为会为自己铺就通往荣华富贵的青云之路,谁知圣人竟一点都不待见自己,先是当堂准了郭先生将家产全数上交国库的折子,狠狠打了自己的脸;而郭先生辞官之后,之前还对他百依百顺无有不应的老师也好像骤然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对他冷冰冰的起来。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郭冰非但没能如愿迎来期盼中的升官加爵,反而还被明升暗降,调到一个有名无实的位置上去了!这官职放到地方上可能够吓唬人的,但在京里?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够厚道的了。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饶是有许多郭先生的政敌在背后说起来,也都替他不值。

这郭先生瞧着也挺精明的,养的两个女儿也都出类拔萃的,怎么轮到这个儿子?忽然就失常了!

单凭那个出身,那样的天分,那数不清的捷径和靠山吧,哪怕你是头猪呢,都能给你扶到树上坐稳了!可他倒好,生生把自己一手好牌给打烂了!

为什么人都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因为从白变黑,从好变坏真的太容易了,可再想从黑变回来,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郭冰拥有太高的起点,却没有相应的承担风险的心理素质,太急于冒进,以至于自己暗搓搓的使了个昏招,不仅害了亲爹、亲娘,其实背地里也把自己的前程毁了。

有了这样不孝的人生污点之后,圣人也好,同僚也罢,都不可能再委托他做能出好名声的活儿,一来信不过,二来也怕他把这活儿给带坏了。

在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正常晋升之路之后,郭冰只剩下佞臣、奸臣这一条路可走!

也就是说,他坑亲爹的这一把确实给自己消除了来自政敌的潜在的威胁,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可同样的,他也失去了几乎所有人的信心。

人老成精,这些事情,郭先生不用问就能猜出发展到哪个阶段了,心里头真跟翻了酱料铺子似的,又酸又涩又苦又辣又咸!

解恨吗?那是真解恨!

心疼吗?也一点都不掺假。他心疼自己的发妻,也心疼自己这么多年无私的付出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