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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倾负一指流砂(14)

作者: 束姳 阅读记录

话罢,扶着床榻边缘吃力的站起身,摇摇晃晃行出寝室,将将走出颜白的视线,便是双腿一软跌坐下来,抬起剧颤的双臂,扶了扶门沿,到底还是无力的坐了下去。颜白靠在榻边,知道他已然耗尽内力,不管他是否听得见,低低道,“近日不可再动内力,不若经脉必损。”

慢慢调养了半月,早朝之上,皇上于龙椅安坐,望着久违的众爱卿,昭告天下传位太子,封璃王为摄政王。经此一梦,他好似变了一个人,从前阴厉的面上现在笑颜常驻,一梦千年,梦里他是寻常百姓,于一安稳城落打拼,安下一份家业,娶了最爱的女子,生的一双儿女,一世逍遥。梦醒方知梦一场,今生他贵为天子,尔虞我诈,惶惶不安,如今时日无多,倒是可以放下一切,去寻外面的一切!这座宫,困了他半生,终是可以海阔天空了!

皇上龙游天下,燕寂痕登基为帝,时,燕翔历二十一年,改国历和。

燕和一年,燕皇与摄政王时有不和,常与朝堂之上争辩不休。 天下局势亦在变化,韩主蠢蠢欲动,楚与燕欲缔结盟约。

颜白还是住在东宫紫竹轩里,燕寂痕已然称帝,尚未立太子,这宫便也清静。外围早已没了守卫的官兵,她在紫竹林里养着闪翼虫,此虫动则成千上万,被咬者无不削肉断骨,如此两次,这里俨然成了禁地。闲暇时,她在院落里伺花,或是靠在阁楼上养蛊,倒也随性自由。

每日巳时,下了早朝,燕寂痕便会站在以前常站的那个位置看她,她总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露出笑颜。

只燕寂痕从来不笑的,颜白自梦玲珑入体,不知为何竟致她身体有异,她所碰过的东西皆会与一日内死去。如这院里盛着的花这一刻还是姹紫嫣红,明日一早便会腐朽成泥,宛若没有存过。他日日要来,见她安好才放心。有时候他会突然的心慌,怕颜白像这些美好的花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颜白坐在阁楼上看他出神的样子,英眉间好似锁着化不开的忧愁,真不像是君王该有的样子。

颜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去一次,有时一日,有时几日,最长总不过半月。初时燕寂痕以为她想逃,命人偷偷跟着,却见她每次只是寻些奇珍便会回来。听闻她今日又出去了,燕寂痕批着朱砂的手微顿,淡淡嗯了声。

黑袍笼身,将颜白纤细的身体遮掩的结结实实,连那一张面上亦是覆着黑纱,这般看着端是认不出她来。今日要寻的是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九转回命草,她已探听到此草会在燕京出现,脚下疾行,避过人潮攒动的闹市,她淡漠的眼神好似她只是游离的看客,不想沾一点世俗。只是她尚不知道,一场阴谋已经拉开序幕。

忽地行进一截断巷,颜白脚下一顿,明记得是通往城外的巷道,莫不是行错了?正犹疑该往哪去,头顶猛然落下一张网来,尚未看清是何人所为,那网仿若一只口袋,两端铁索一扯,瞬间收紧,不知那端用了力,只觉得一个腾起截然重重摔在地上,接着天旋地转。从懵然空白的状态里找回思绪,才发现自己正被拖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直觉的身上火烧着,置身在火域里,满眸子皆是扭曲的人潮和涣散的蓝天。凭着仅有的一丝残念,她知道,今日害她之人不啻于高官显贵,这般作态,是给何人看么?

这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擦磨着,好像没有了时间,一分一秒都是置身炼狱的痛楚,颜白没有丝毫挣扎的力气,好像过了很久,几年?几世?不知道。再睁开眼,她正挂着,束着双手,在颜墨曾经挂过的地方,这具身体还是她的么?没有知觉,只有锥心的疼。在这些血肉模糊的景象里,燕寂痕带着浩荡的仪仗,站在远处的闸楼上,看着她的血浸满黑袍,落在地上,腐出焦黑的幽洞。

她做错了什么?竟只是因为自己在朝上说要里她为后?她的血,让百姓惊恐,她是妖孽,这便是他们想让自己看到的么?燕寂痕黑色的瞳孔紧缩,如潮汐的血稠泛开巨浪,做了皇帝又如何,他想守护的人还是被他所累,这真的是他该做的?

“此女,妖孽所化,泣血腐万物,碰之即死。天机门门主亲自卜卦,此女天机不容。今日,吾皇亲临降旨格杀,以保江山永固社稷无虞!”一个白须老者,声若洪钟,那一字一句颜白听得清楚明白。

颜白的泪融在血污里,沁血的眸子里是燕寂痕静默的样子,他好像总是静默的。 张开手握紧悬着的绳索,腐断,“嘭”的砸落在地上,吃力的掀开裹紧在身的网袋,好像没有看到层层叠叠的人群,向前探来的长刃。

他看着,心被撕裂的疼,“住手!”断喝声落,他与城上翩然而下,慌张的扒开纷杂的人群,看见颜白缓缓的爬起来,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黝黑的血污,消失在他空洞的眸子里。

他抬手,喉间一甜,双腿僵在原地,脸色一白,迂出血来。紧跟在身后的白须老者抬手抚着他的后背,调理着紊乱的真气,叹道,“帝君,老臣所言非虚,天机门已送卦象而来,确是天机不容。楚公主将至,帝君切莫再为她以身试毒,否则,老臣便留不得她了。”

颜白蹒跚拖曳在街道,所过之处人声寂默,恐慌的人群四散而去,随意的在萧索街角停下来,去哪里不都是一样么!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侣,只剩自己罢了!

“姑娘。莫不是也遇到强盗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颜白愣住,还有人愿意和她讲话?费力抬首去看,透过笼在眼角的血痕,看见一个男子,那些抹在脸上的污痕丝毫遮不住他干净温雅的气质,一身月华长衫,束着墨绿锦带,骨络分明的指间握着一把骨扇,那扇尾吊着一个翠绿的坠子,一晃一晃的耀在她眼里。他坐下身,靠着紧挨着颜白的一根柱子,一只手弹着袖口沾染的灰尘,笑,“我们真是有缘,于最倒霉的一天遇见。”

☆、第十四章 夜逍游

努力的睁了睁眼,颜白沉重的眼帘慢慢合上,他则继续坐着,将自己整理干净的长衫脱下盖住她外泄的春光,不可察的叹了气。

于梦魇里挣脱,见眼前素白的纱幔,又闭了眼,再睁开,身下还是软榻,血污已净。眼里清楚的映着一张安暖纯粹的笑脸,那笑和他的长相一样让人安心。

“我是颜白。”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若久旱皲裂,一股血腥涌上。

他愣在原地,显然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见颜白咳着,忙将水递过去,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然释空,师傅说,释者天下为空。不过……如果你觉得很怪,叫我诗如画也可以。”

然释空?诗如画,如诗如画,确是更符合他。颜白扬一侧唇角,他的声音若流水击石,空灵清扬。

见颜白笑,他孩子气的撅起嘴,“你已经吓跑十数个婆子,腐坏四个木桶了,”抱怨的话还未完,又是调皮地笑了,“不过,我已经付过钱了。”

养伤的日子里,诗如画总像是孩子在她眼前打打闹闹,时时逗她开心。端着一碗鸡粥,诗如画向颜白举着勺子,颜白抬了抬手,他欢喜的凑过去,一匙一匙喂她。

“做仆人,还这般高兴?”听颜白这话,手上动作不停,他高深莫测的眨着眼。颜白看他身上上好的锦缎,暗自挑了挑眼角,诗如画若丝毫未见,脸上满满的欢愉,好看的眼笑意盎然。

颜白颇有些疑惑,每日看着孩子似的他殷勤的端茶倒水,想着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倒也渐渐放松了警惕。这般过来十日,颜白的伤竟好了,诗如画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探究的打量她,像模像样的掐指算着,然后在颜白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了然的笑。

她自小吃遍奇珍,体质有异。又加之梦玲珑与赤箭之毒相互钳制尚未毁伤她体质,伤势好的快些却也应当。倚靠在床榻上,见从外面透进门里的阳光微尘浮动,颜白起身换上诗如画准备的长裙,不忘一袭轻纱掩了面。推开门,外面的景象与房内的素雅大相径庭,雕梁画壁,镶金嵌玉,软阁靑厅,奢靡的模样让颜白讶然许久才缓过神来,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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