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站在那儿,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不住自问:“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而死?为什么要杀掉他?我为什么必须在这儿看着这种虐杀?我只能站在这儿眼睁睁看着别人惨死吗?我只能眼看着虐杀在我面前进行吗?”
帅望瞪眼睛,轻声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
他是死囚,本来也是要死的,我应该一剑刺死他,让他无痛苦地死去。是我那无谓的可笑的软弱,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吧?
在这个世界上,倒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自私与伤害他人都是应该的吧?毕竟每个个体的目地,只是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吧?仁义道德,只是掌权人或聪明人拿来愚弄大众的吧?
牺牲他人,成就自己,才是聪明吧?
每个成功者,被人称颂的英雄豪杰,都是这样做的吧?用别人的血,写自己的历史。
浓稠的血浆,从陈紫华嘴里涌出来,韦帅望呆呆地看着,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内脏在一次次巨剧击打下破碎,严重内出血,可是死亡依旧迟迟不来,陈紫华疼痛难忍,艰难抬头,呻吟:“康慨!”
康慨知道行刑的不敢下杀手,他抬起手,欧打停止。
康慨慢慢走过去:“抱歉。”
陈紫华笑,嘴边顿时涌出一大口血:“辜负你的好意,是我搞砸了。”
康慨问:“还有什么话说?”
陈紫华缓缓道:“多谢了。”
康慨接过一根棍子,猛击在陈紫华后脑上,陈紫华微微一震,瞪大眼睛,然后耳朵里缓缓流出血线,人“砰”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帅望慢慢蹲下,埋下头,抱住自己的膝,一动不动。
他甚至不能仇恨,他知道那个人会舍弃生命来救他,那个人逼他经历这一切,他甚至不能恨他,韦帅望紧紧抱住自己,灵魂被挤压碾碎,连心灵围墙都被夺去,那个伤不到他心的人,这一次,在他的围墙之内,重重地伤了他。
这样的重伤,已经不能教会韦帅望思考,当伤口太痛时,甚至连清理伤口都做不到,帅望只是缩起身子忍痛,连对错是非都不能思考。
28,疗伤
康慨给帅望包好伤口。
帅望缓缓转过身,面向墙,再一次慢慢缩起身体,缩成个胎儿样,沉默无声,闭上眼睛。
康慨沉默良久:“帅望,再坚强一点。”
帅望问:“我做错了吗?”
康慨道:“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平静坚强,可是这平静坚强让康慨疼痛。
“你没有错!”
“再说一次。”
“你没有错。”
“再多说几次,让我相信。”
康慨忽然间咬紧牙,一直以来,韦帅望是那样强大,他第一看到这样软弱无助的韦帅望,这个渐渐与他贴近,让他觉得亲人一样存在的孩子,刺痛了他的心。
康慨问:“帅望,在生死关头,你选择自己的死亡?”
帅望轻声:“没有,我只是在迟疑该不该杀人,我应该在没想明白时就把人杀了吗?”
帅望再一次蜷缩身子,沉默。
康慨道:“可是,你不杀他就会死。”
帅望道:“那是第二个问题,是我先下杀手引起的问题,我有权选择吗?”
康慨沉默。
帅望问:“我错了吗?”
康慨喉咙肿痛:“你没错,可是,我宁愿你做错。”
韦帅望问:“没有错,却导致他人的更惨的死亡,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迷路了。”
在丛林中迷失。
不但不能坚持正确的方向,连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找不到路,迷失自己。
在一个陌生的地带,这个陌生地带有自己的法则。
你可以在城里呼吁保护野生动物,可是在丛林里,遭遇狼群,你必须选择杀戮。然后,这杀戮会在你心里留下伤口。到底怎么做才对?到底身处何地是迷失?我们是迷失在文明假象里,还是迷失在丛林杀戮里?
你可看过狼向头狼表示臣服,低下头,露出自己的脖子,就象刚刚丁一他们放下刀剑,跪下。
人,不就是一种动物吗?
不管是什么方式,什么途径,我们每个人,都在抢夺那个头狼位子,因为头狼可以得到更多生存资料,吃到更多食物,还是赚更多的钱,得到更高的地位,得到专业领域的更高荣誉,都是一样,然后,用钱来剥夺他人,用地位来压迫他人,甚至以权威来让他人为你工作,都是一样,当你得到头狼位子,愿不愿意就开始剥夺他人劳动,你剥夺得越多,就越强大,就可以得到更多。
丛林法则,既然这样,那些个仁义道德岂可笑?
没有人可以不参加抢夺,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游离于狼群之外的狼,是危险的。
韦帅望呆呆地看着墙,我,必须遵守丛林法则吗?
那些个仁爱善良,只是用来哄骗他人的吗?
连康慨都说,我宁愿你错。
生命——天地之间,生命生生灭灭,不是每时每刻在发生吗?每个人都要剥夺无数生命才能活下去,一条鱼生下成千上万的卵,可能只有一二个存活,这不就是生命吗?大自然每天浪费着数也数不尽的生命,一场战争几十几百万人死亡,我的尊重与珍惜生命,是不是个笑话?
一个笑话。
我的信念——我苦苦坚守的,一个谎言一个骗局一个笑话,一个束缚我的绳索,我的无形地牢。
花开花谢,蚊蝇春生冬死,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改变这些存在吗?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风景,如同我的生命只是他人的风景,在这场巨大的幻梦中,我在执着什么?
康慨说:“帅望!”
帅望摇摇头:“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康慨沉默。
帅望缩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那是一个连梦都没有睡眠,人的脸,刀与剑,红色的血,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草丛里清新的草味,血腥味,嘴巴里的腥甜,有时,也会闪过木棍在空中挥过的图片,这种图片会令韦帅望一惊,身子抽动,然后莫名其妙地再一次沉入黑暗,韦帅望在挣扎,他消化不了的东西,他想强制自己忘掉,睡眠,象把所有的伤痛过往搅成一团浆糊,让一切模糊,那件事那个伤口还在,你却不知道,你已被改变,你却不记得被什么改变,这就是睡眠的好处,清醒不能解决的伤口,在睡梦里被埋葬被麻醉。虽然没有治好,但是,人可以接着活下去,并且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帅望睡了很久,第二天,他发烧了。
韦帅望并不呻吟诉苦,只是沉沉地睡着,一直不肯起床,开始康慨只是劝他起来吃饭,以为他在发脾气,可是韦帅望安静沉稳的呼吸表明韦帅望还在睡,直到中午,康慨才忍不住扶起帅望:“你睡太久了,帅望!”然后看到帅望脸通红,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康慨才惊呼起来:“帅望帅望,你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帅望睁开眼,摸摸自己的头,笑笑:“发烧了吗?我不知道,我困。”
韦帅望重又倒回床上,继续沉睡。
康慨惊得跳起来,出去找大夫,再去通知韦行:“大人,帅望发烧。”
韦行道:“叫太医过来。”
康慨道:“大人不去看看?”
韦行道:“他还会病死?”
康慨沉默一会儿,想想此时韦行就算表达善意,韦帅望也未必肯接受,只得转身而去。
韦行低头看信,内心依旧愤愤:“废物!蠢货!如果连这一点打击也承受不了,你就死吧!”
太医过来看一次,也说不出什么,只说可能是伤口引起的,开了内用外敷的药。
帅望起来喝点粥,接着睡,直睡了三天三夜,有时坐一会儿,望着半空发呆,过不多久,就倦了,躺下就再无声息,不知是睡了还是迷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