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冷家的规矩,象帅望这样的孩子可能会被打死。
所以韩青没提收徒的事,那藤条抽下去,是十分克制的力道。
小帅望身子一震,猛地皱紧眉,然后一排细小的白牙齿咬在嘴唇上。
韩青没收过徒弟,没有过儿子,他倒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可是用刀用剑教训人就有过,藤条,没用过。
使得不习惯,打了第一下就后悔了,一再鼓励自己:“这孩子应该受点教训,不能再骄纵,他已经五岁,应该立点规矩了!”
然后又打了一下。
韦帅望后背火辣辣的痛,加上他的委屈——孩子永远觉得自己的委屈是不言自明的,也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受委屈的是自己。
他咬住嘴唇咬住痛叫与哀求,可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韩青叹口气:“帅望,你知错了吗?”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那个五岁的孩子,虽然韩青没有用力,他又能承受多少呢?后背上传来的奇痛令得他张开五指想逃想跑想惨叫想挣扎,可是他的自尊既然不允许他跪下,当然也不允许他以惨叫与挣扎来示弱。那颤抖着伸开的五指重又紧紧握成拳头,然后眼睛一下子被泪水涨满,眼前一片糊涂,泪如雨下。
那个倔犟的孩子可笑地咬着嘴唇,明明已痛到面孔涨红,泪流满面,还是强做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明明是哭了,却还忍着不肯出声,以至于在静静的夜里可以听见他把喉咙里的哽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的巨大声响。
韩青举起藤条,然后觉得藤条好象是太重了,这样强硬地让一个骄傲的倔犟的孩子屈服,对这个孩子来说,会是很大的伤害吧?至于,他的淘气,韩青想,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在坟地里小便与在自家墙角小便有什么不同?
帅望紧张恐惧却又倔犟地等待着的鞭打没有来,韩青叹口气:“别哭了,帅望,你好好想想吧。”藤条挂到墙上,韩青叫翠七:“收拾一下,让帅望睡西厢房。”
翠七脸上立刻露出吃了苦瓜的样子,可是倒也不敢说什么,答应着去了。
帅望站在地中央却呆住了:“韩叔叔!”
韩青道:“你也长大了,帅望,自己一个房间睡得舒服点。”
帅望大叫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
可是这一次他没扑上去纠缠,因为韩青站在那儿,面沉似水。
这一次,韦帅望放声大哭。
韩青转身离开。
那一夜,韩青躺下时也觉得有点空。
床那么大,可以伸直手脚放心安睡了,可是那种空的感觉让韩青辗转得比平日要多一点时间才睡着。半夜时,迷迷糊糊中伸出手去摸摸帅望的被子是否还在身上,摸了个空,韩青猛地坐起来,然后想起他已经把韦帅望赶到厢房同翠七住去了。
在午夜时分惊醒,那种感觉——天地玄共黄宇宙洪荒。
韩青叹口气,一张空了半边的床居然会惹出他无限感慨来。
幸亏那床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空出来的。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如果这样轻,一定表示他有深厚的内功,有着深厚的内功也就有高超的武功,韩青慢慢躺下,如果有人想暗算他,他当然不介意暗算回去,他只是很善良很宽宏,可不是傻子。
门轻轻地开了,韩青没看到人。
真他妈的诡异。
门外没有人,可是门却自己开了,然后脚步声又响起来,这一次借着月光,韩青明白一件事,就是除了武林高手之外,还有小孩儿的脚步声也很轻。
只见小小的韦帅望轻轻抽噎着,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来,然后在蜷缩在韩青脚下,再一次发出抽噎声,然后放松了身体慢慢睡着了。
韩青呆呆地,一种他无法言喻的感情在他胸中泛滥,好象是感动好象是心酸,好象是爱,韩青瞪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大月亮问自己:“我是怎么爱上一个淘气别扭且是仇敌之子的孩子的?
韩青轻轻起身,把小小的帅望抱起来,轻轻放到身畔,小家伙常睡的地方,月光下幼儿的小脸象个天使,那恬静纯真的小面孔,让韩青微微觉得心酸。可怜的孩子,想必他有他的理由吧?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应该也有拒绝解释的权利吧?隔着薄薄的衣衫,韩青摸到帅望背上两道肿起的伤痕,睡梦中的小帅望觉得痛了,轻轻哼了一声,翻个身,嘴里呻吟:“别打。”
韩青轻声问:“帅望,为什么淘气?”
他没想得到回答,回不回答,并不重要,可是帅望半睡半醒中,轻声道:“她不要我了,我恨她。
韩青以为帅望醒了,可是没有。那个睡梦中的孩子轻轻地无泪地抽噎着,轻轻地含糊地叫:“妈妈,妈妈。”
七,掌门大人不是万能的
韩青远远地看着帅望,这个淘气的孩子,现在正在捉弄翠七,把肥硕的青虫偷偷放到翠七兜里。
很快韩青就听到翠七的尖叫声,以及早就逃得远远的韦帅望的笑声。
这个孩子具有成为一个高手的素质。
当然了,他有韦行这样的父亲,即使资质普通也会成为一个高手。
可是帅望的资质能成为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昨天晚上,韩青与帅望在院子里看月亮,正确点说是韩青看月亮加上看着小帅望别闯祸,而小帅望在抓萤火虫,并且一跤掉到小河沟里去,然后被韩青捞起来打屁股:“告诉你不许在河边玩!”帅望大怒反驳道:“你是说一个人不许到河边玩,我们现在不是两个人?”
韩青气昏。
时值秋日,天气已凉,韩青不想韦帅望感冒,因为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会整天缠在他身上。既然帅望可以学武了,韩青想借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教帅望学习调息养气,于是也没换衣服,就让小家伙坐在河边,一只手放到帅望头顶:“帅望,我要教你运用内息怯寒,你有没有觉得头顶微热?想着把这股热气引下去,记着这股热气是如果在身体里行走的,以后,你要照着这个每天练习。”
帅望开始还只觉好玩,渐渐心底一片通明,心旷神怡,人也觉得安宁下来,这些日子,小家伙虽然只是顽童,却是个极其聪慧的小人精,丧母之痛在他心中留下巨大创伤,他不说,他笑闹,都不能抹去心底深处的痛,可是今天这股热气在体内周转,小家伙渐渐觉得安静平和,这种感觉是那样的特别与舒畅,以至帅望竟然默默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
而助他运功的韩青却已惊得呆住。
韦帅望心神专一,入定迅速,这还都在正常范围内,可是任督二脉竟几乎没的阻滞,正常人要花数日数月功夫才能打通的任督二脉,韦帅望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运行无阻,气息运行了一个大周天,韩青不敢冒进,缓缓助帅望收功。
然后韩青就沉默了。
帅望高兴得跳起来:“韩叔叔,这是什么功夫?我喜欢!”
韩青拍拍帅望:“每天练习,记住。”
帅望点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的衣服干了。”
韩青点头:“气息过处会散发热量把衣服烤干。”
帅望道:“我喜欢这个,练完了,好象伤心事都不见了。”
韩青这才吃惊:“伤心事?帅望,你有伤心事吗?”
帅望白他一眼,不语。
韩青也明白,呵,是啊,帅望当然有伤心事。
从那时起,韩青就一直在考虑,这是一块美玉啊。
他有一点动起了要收帅望为徒的念头。
这一块千年罕见的玄铁,可以用来打造干将莫邪,可是造剑师要打造干将莫邪,当然要考虑他要把这样的利器放到谁的手里。
韩青看着那笑闹着孩子,他爱这个孩子,可是不代表这是个好孩子。
韦帅望不是个温柔敦厚的孩子。
他对自己的亲娘也不过是这样,你抛弃我,我给你一泡小便气死你。帅望对爱的表达方式,让韩青想起那个人,他们都不善于以正常的方式或者以他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达爱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