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皇并没有一刻迟疑,转身叫起姚一鸣:“小姚,你即刻升任大元帅,所有将士,按例进级。你带他们回去,好好镇守边境!”姚一鸣忍痛道:“是!”
鸟皇回去时是坐马车,她太累了,再也不能受鞍马劳顿,她一路在马车里闭着双眼。
奇圭不敢开口,他怕她,他记得那双眼,他痛苦地觉得鸟皇永远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原谅他的母亲。
鸟皇想的是她怎么才能保全安志的性命?
尹军一心救她,不惜任何代价,谁知竟是她前来催他的命!尹军的心已经先死了吧?所以自杀。
他死前是否不甘心?他是否觉得自己不值?
这些,鸟皇永远不会知道了。
鸟皇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她只想一死了之,但是不能。
她想杀了身边这个象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孩子,但是不能。
鸟皇握紧双手,她一路上身体都是僵硬的,这一口气不知要提到什么时候。
她怎么没想到她独自来解尹军的兵权,尹军会自杀?她为什么没想到?尹军那样骄傲的人怎会肯沦为阶下囚?
24
马车停下来,因为有人跳上马车,车夫已摔落车下。
一道银光闪过,帘子落下。
阳光照进昏暗的马车里,鸟皇微微眯上眼睛,是谁?
然后听到剑破空气的呼啸声。
鸟皇本能地向后一仰,但阳光打出来的那个黑色的轮廓让她认出欧阳来。
欧阳喜手中那把剑!
鸟皇忽然微笑,不再躲闪。
那支剑,预计她会向后仰倒,所以微微向下了一点。可是鸟皇的躲闪,只是身子微微一动,就停下了。那支剑偏了一点,刺在心脏下方。
胸膛里感觉到一点凉。
那刺在身体里的剑,让鸟皇的内脏感觉有一点凉(告诉我,心脏底下是啥玩意?),象是夏天时喝了一口冰凉的井水,不过,这一口水不是从嘴巴进去的,是从前胸进去,后背出来的。
鸟皇微笑,如果这样死了,死得其所,再无遗憾。
欧阳喜看见那张微笑的脸。
令他想起多年前他要离去时那张惨笑的脸。
那时的那张脸,惨笑着,还是表明她懂得并理解。
如今这张脸,笑容那样平和,仿佛得偿所愿。那种得到解脱的笑容,让欧阳喜想知道,这几十年来,他爱过并抛弃了女人又遇了什么?
谁出生时不是雪雪白的一个婴儿?
变得狠心辣手,是为了什么?是什么令她改变?
一个他爱过,却不能庇护的女人,他是否有权审判她?即使她为自己做了伤害兄弟的事,那个拿着剑来杀死她的人是否应该是他欧阳喜?
欧阳喜慢慢拨出他的剑。
鲜血如泉,“噗”的一声喷溅在他脸上。
鸟皇坐在那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能慢慢咽下涌进嘴里的腥咸的血。
那一个微笑始终挂在嘴角。
血,无声地爬满鸟皇胸前。
外面渐渐传来喧哗声,有人问:“什么人!什么事?!”
鸟皇轻轻挥手,勉强开口,却无法出声,欧阳喜自她的口型中看出,那是一个“走”字!
欧阳喜看着衣襟上的血!
刺不出第二剑。
他转身而去,
侍卫与士兵,这才冲上来喊杀。
鸟皇昏了过去。
醒来,看见奇圭在哭,小孩子趴在她身上痛哭:“母后!母后!”嘴巴里一股苦涩,原来已经被喂过药了,鸟皇叹息:“我没事,不要哭。”
奇圭慢慢起身,聪明的他已经知道同他母后的怨已经结下,永不能解。
鸟皇穿着一身布衣,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她就这样缓缓走上大殿,就这样,她依旧象一个皇后,不可能是别人,她那昂然的态度她的自信和安然。依依只是个美女,一个国家可以有许多美女,但只有一个皇后。
鸟皇说:“幸不辱命,皇上,臣妾带二皇子奇圭回来了。”
小念想,当年,这个女人一身铁甲,同奇圭战胜归朝,也是这样说的,这个女人带领十万大军将中原兵马拦截在边界之外。今天她又回来了。小念想:“我怎么能说,她要谋杀我喜欢的一个女人所以将她休掉,将她的朋友全部下狱?她的朋友都是真正的功臣,都是国家栋梁,为了那些人,我也不能动她呀。
鸟皇道:“臣妾劝尹军回来,尹军要我回皇上,他误以为京都有变,带兵马回朝,虽无伤亡,毕竟人言可谓,只怕难免要当‘谋逆’二字,所以,他愿以死明志,尹军对陛下、对朝庭绝无二心!”
小念呆住:“尹军死了?”鸟皇道:“奇圭亲眼所见。”奇圭垂头:“儿臣亲见尹将军已死。”
小念慢慢靠到椅背上。
糟糕,鸟皇那边有人流血有人死亡。
怎么办?
小念额头渐渐冒出汗来。
鸟皇轻声道:“陛下,陛下容臣妾归隐山林吧。”
没有回答。
鸟皇等了又等,这样迟迟疑疑没回答,是因为皇帝陛下根本不想践约吧?她终于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血,到此时,再一次从她胸前渗出。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十月的大雪!
鹅毛一般,扑天盖地而下。
大军只得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连一壶好酒都找不到,姚一鸣裹着安志的旧皮氅,在帐中生了旺火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倒不是他身子受不了,而是他的心里不愿接受自己需再一次熬苦这件事。
由此可知,安志与尹军真是不容易,再怎么也是京城以外的苦寒之地,他们驻守多年,从无言苦。
姚一鸣在京中,钟鸣鼎食,就快培养出品味与气质来了。
三代为官,方知吃穿。
现在这个有了品味与气质的姚一鸣,勉强呲牙咧嘴地灌下一碗热烧酒,觉得酒气不香,辣嘴,回味又不醇。皱着眉,只得安慰自己:“多喝几次就习惯了。要是为这种事叫苦,非被兄弟们骂死不可。”
想当初,姚一鸣曾用这种烧酒同尹军拼酒量来着,结果是尹军胜出,小姚先吐也先睡着的,可是尹军却比小姚多睡了一天才醒的。
尹军!
小姚提都不想提这个人。
一个自杀的人!
一个借鸟皇的刀自杀的人!
姚一鸣恨这个人,他的世俗头脑无法理解那种高贵情操,为了理想,为了爱情,为了崇高的目标而死,小姚不理解,他只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且他也知道财是不值得人为之而死的。在小姚的心目中,天底下再没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如果有人为了不值得或虚幻的目标而放弃生命,小姚强烈鄙视他。可是,这样做的,偏偏是他的兄弟与朋友,小姚鄙视他之外,还要加上恨他。
寒风在帐外呜咽,小姚瑟缩一下,刚想让士兵把门帘压紧些,门帘被人大大地挑开了,外面狂风夹雪,呜的一声冲进小姚温暖的大帐,小姚跳起来就要破口大骂,却见进来的,那个眉毛上挂着白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喜。
姚一鸣惊喜:“欧阳!”
欧阳喜拿起桌上的烫的热酒,对着壶嘴,一气灌下去,然后一抹嘴叹道:“好酒。”
姚一鸣站在一边也叹了一口气,心想:“我同这些野人算是没有共同语言了。好酒,这种酒,他居然说是好酒。”
欧阳喜说:“这种酒,让我想起从前。”
原来是忆往惜峥嵘岁月,姚一鸣放下一颗心,是因为酒里有过去的青春的味道,而不是真的大伙味觉齐齐坏掉,只有他长了一条会尝酸甜苦辣的舌头,那么,看起来欧阳喜同朋友的差距还不算太远。
欧阳喜放下酒壶:“以前我们常喝这种酒。我还以为,你成了京城首富之后,永生永世不会再尝这种酒了呢。”
姚一鸣苦笑,来了,朋友们到一起,就喜欢取笑小姚的钱。他们要么有权要么有功夫,只有小姚,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