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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13)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比如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甲方老让改方案,反复不停地改不停地改,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那你就想‘你要折腾我就陪你折腾,累了我就去休息室睡觉,饿了我就到点吃饭,反正最后拍板的人是你,你爱玩多久我们就玩多久’,再或者你每次修改别那么快,他给你两天,你就算准时间刚好两天交货,免得交太快了他中途变卦又让你改。

你想啊,现在政府对囤地现象查得很严,市场行情又看好,甲方拍下土地花了大价钱,都想趁着刚需热潮赶紧敲定方案好拿去报建,等房子建好卖出去资金才能回笼,他们才能赚钱。中国房地产前景很难预测,万一像前几年一样突然来个寒潮,死的还是开发商,所以他们心里比我们急多了,硬要折腾,损失的是他们。你抱着这种心态,不急不躁跟他们周旋,就不会出现被人牵着鼻子走,着急上火恨不得上吊的想法了。”

贵和大方传授着一点一滴总结来的歪招,教后辈寻求生存之道,同时悄然感叹行业生态畸形,甲方乙方好比两个对立的阵营,相互缺乏基本的理解,到头来每个人都在划定的战壕内殊死抵抗,好像非得踩着对方的尸骨才能获胜。

世界广袤无垠,个人的生存空间却小到窒息。

他喝完第二瓶矿泉水,赵国强推门进来,公司董事长岳歆来了。

第8章 活着

岳歆是接到消息特意从家里赶来的,今晚公司加班的人多,也不知那嘴快的家伙是谁,所里的新人们还没跟董事长有过直接交流,见他亲自前来过问事故都感觉紧张。

贵和和另外几名老员工很镇定,他们追随岳歆多年,看着公司做大做强,挤上创业板块,早年是老岳的直属部下,与之分甘共苦,关系亲近,对他不存敬畏心。

岳歆问明谢晓岱的状况,单独安慰一番后将建筑一所的员工统统招进办公室,他很清楚谢晓岱的崩溃绝非个别现象,得对全体员工进行心理辅导,防止发生更大的意外。

“最近大家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心,加班频繁,项目进度很难推进,我虽然不常在公司,但很清楚这些情况。我也是搞技术出身的,最看重这一块,我们是设计公司,要以业务为本,所以现在公司其他方面的事务都是别的老总在打理,只有项目上的事我仍然坚持亲自过问。”

这套开场白也是老员工烂熟的,老油条老方不耐烦了,插话反应:“岳董,最近分给我们所的项目太难搞了,全是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方案修改量大得惊人,我刚进公司那阵也没这么累。”

贵和顺势强调:“这半年过来的都是新合作的甲方,磨合过程困难,很难找准他们的口味。”

半年前他们所的所长与公司高层闹矛盾,辞职后自立门户,把原来合作的老客户拉走了一大半。公司本想将建筑一所拆分并入其他所,因利益分配不均,没能与别所负责人达成协议,导致近几个月一所成了三不管地带,接收的都是其他所消化不了的“烂尾”或“劣质”项目,害所员们成天疲于奔命。

岳歆不能提管理和资源分配不公等内部原因,拣外部因素分析。

“如今项目都难做,大环境不比从前了。以前房地产好赚钱,只要有资本谁都能来捞一笔,小地产商扎堆,项目上马快,对方案要求也不高,做起来短平快。现在政策收紧,政府对地产商的资质要求越来越高,大鱼吃小鱼已经是业内的共识,大公司强者恒强,中小地产商逐步退出,他们实行优胜劣汰,我们作为他们的下、游、行、业就要受直接影响。竞争越来越激烈,方案越来越难通过,摸着胸口说,我的压力比你们任何人都大,每天东奔西走找业务,胃病犯了还得陪客户喝酒应酬,不信你们看,我这会儿还随身带着药呢。”

他当众掏出三板药片,一板保肝,一板护胃,还有一板降血压。

贵和早料到这此会议会被他开成比惨大会,心想让新员工听听老大的苦难史没什么不好,果然跟着就听岳歆忆苦思甜。

“我看在座的基本是新同事,资历最深的大概就是老方、小赛和小赵,对不对?”

被他点名的三人依言报出工作时长,老方来了十年,贵和七年,赵国强六年。

岳歆说:“我们莱顿建设是02年成立的,中间经过三次分裂,最早跟我合伙的那批人早就分道扬镳了。08年金融危机,公司濒临倒闭,我一个人领着剩下的十几个员工搬到北古一个居民小区,租了一层楼重新干,那时情况可比现在残酷多了,熬一两个通宵都是小意思,经常是十几个项目堆在一块儿做,连着四五天泡在公司,连小区保安也说整个小区就我们一家二十四小时不熄灯。”

为了给自己找证人,他将目光投向贵和。

“小赛就是那段时间进公司的,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因为那一期的新人里数他最能吃苦最拼命,学东西又快,不论多艰苦的项目交给他都能保质按时完成,而且勇于担当,从不推卸责任。”

贵和干笑两声,那段经历就是噩梦,连他都惊讶自己怎么能熬过那种自杀式的加班生涯。

这恐怕仍得从出身上找原因,爹不疼娘不管,没靠山没退路,不抱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信念就无法活下去。

岳歆不忘提他的血泪功勋。

“有一次他加班加得晕倒了,那会儿行政部有个小张是护校毕业的,跑来一摸惊叫‘脉搏只有40多下了’,吓得我们脑袋瓜都炸了,有人打了120,我说‘不行,等不到救护车来了,我们小区对面就是医院,我背他过去’。于是我亲自背着小赛一口气冲到医院找到值班医生做急救,同事帮我掐了表,说我们公司到医院差不多500米,我只花了1分30秒,我听得傻眼,说我十多年前上大学时都没跑过那么快。”

贵和当时不省人事,获救后也没落下后遗症,缺乏痛苦体验,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强烈,苦逼感倒是实打实的。所里的员工基本都听过这段逸闻,再由老板亲自绘声绘色描述,竟当成调剂心情的笑料,一个个哈哈大笑。

这种黑色幽默性质的“血泪史”多得是,岳歆又信手拈来一个,仍与贵和有关。

“你们说现在的甲方喜欢刁难人,其实真正JP的你们还没见识过,不信问问小赛,他就遇到过。”

贵和听他提起那家公司的名字,苦笑着点头。六年前他们接受那家公司的委托设计一座综合体,对方一直觉得方案不理想,在短时间内多次密集修改。

贵和等人希望负责人来公司现场沟通,那负责人嫌莱顿办公环境差,不肯亲往,非逼他们带上设备登门服务。

在业务部和公司高层的妥协下,贵和与同事们不得不在盛夏扛起电脑机箱和显示器去对方公司办公,由脑力劳动扩展到体力劳动。

更JP的是,那公司自称环保企业,一次性水杯和纸巾都须向行政部申请,外来人员不得使用,明显挤兑这帮来干活儿的电脑民工。

贵和等人受累又受气,忍辱负重完成工作,其中两个同事气愤不过,不等项目结束就递交辞呈,还是贵和带头咬牙坚持下来,看到同行的女同事委屈得直哭,他也偷偷掉过几滴屈辱的眼泪。

那次事件对岳歆的刺激很大,他是个厚道的老板,胳膊肘习惯往里拐,得知甲方的恶劣行径后采取了一项重大举措。

“那事以后我马上召开高层会议,决定在CBD的高档写字楼买一层单位做我们的办公室,我没办法阻止甲方刁难我的员工,但至少要尽最大能力防止那些混蛋再以办公环境为借口向我们的同事提无礼要求。当时公司还没那么多流动资金,我就把我的一处私人房屋变卖了,凑够买办公室和装修的钱。你们看今天我们的这个办公环境,虽然不敢说是全市最豪华的,但肯定算得上一流,我就是要为我们的员工增加底气,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三流地产商不敢小瞧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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