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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269)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嗳,嗳。”

徐德润服从指令,使劲抹泪擦眼,努力扯起一丝笑,这半生不熟的笑仿佛雨幕里的一点火星,很快被新一轮泪水吞没了。

“胜利,真没想到你还愿意见俺这个、这个舅舅,让你当了十七年孤儿,舅舅对不住你呀。”

胜利苦笑不迭,心想:我妈祖上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呀,姐弟俩说话做事都一塌糊涂。我虽然没有妈,还有爸爸和哥哥姐姐,哪里就成孤儿了?而且我妈抛夫弃子,跟你这个做舅舅的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教唆犯,协助她与黄瓜男通奸?这倒值得一问。

想罢装出淡然口吻:“舅舅,当年我妈和我爸爸结婚,通没通知您呀?”

徐德润重现慌乱,支支吾吾抖不出声,仍由宋引弟救场:“当年俺离家出走,家里人都不知道俺去了哪儿,和你爸的事儿也是俺自作主张决定的,这些情况过了好些年才告诉你舅。”

她坐在床尾,说完在被子上轻拍一下,徐德润随着她这一拍点头,向胜利求告:“你别怨你妈,她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俺……”

胜利本已打消探究的念头,听他多此一言,疑窦复还。

“这事儿跟舅舅有关?”

徐德润立刻变色易容,胜利瞥见他揪拽被面的十指,断定其中有名堂,料想母亲会抢话,索性回头面向她。

宋引弟右手捏着冷汗,只用左手转纽扣,张眉张眼说:“当、当初那男的是你舅高中同学,后来到上海打工,我们凑巧遇上,见过几次面后就那样了……”

她根本不敢看儿子的眼睛,胜利不奇怪,干出那么丢脸的事还不心虚,脸上真可以过坦克了。

照此看来妈和黄瓜男私通,舅舅算半个月老,一段奸情发端于他,怪不得他会自责。

多喜生前倡导“得理让三分”,胜利听从教化,称不上雅量高致,心眼儿还不算小,既已决定不追责宋引弟私奔的罪行,更不会拿徐德润的无心之过说事,哈哈哈三声笑,建议大家将往事留在风中。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提热水瓶的男孩子,宋引弟赶忙招呼他上前,向胜利介绍:“这是你大表弟饺子,饺子,这是你胜利哥哥。”

饺子比那小名“黑子”的煤球小表弟年纪稍长,虎头虎脑的,眉眼像极了宋引弟,从来侄子像姑姑嘛,也不算稀奇。

胜利见他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精致的小夹克,判断是从灿灿那里偷来的,依据有二:一、那衣服太高级,穿在土气的穷孩子身上不伦不类;二、衣服崭新,尺寸却小了一码,穿起来捉襟见肘,肯定不是家里买的。

他早知母亲偷窃,亲眼看到赃物,心情更糟,脸像用尽的牙膏挤不出笑。饺子见他神色严介,小脸也绷得死紧,宋引弟连催几次都不问好,不说敌意,戒备是显而易见的。

徐德润见宋引弟急得抽打他,劝阻:“孩子认生,慢慢来吧,中午了,先让他们吃饭。”

宋引弟无奈,推推饺子后脑勺:“你爸饶你,吃饭去吧。”

饺子转身,从床下的行李箱里挖出几盒点心糖果,看包装是进口货,不消说,准是贵和被盗的存粮了。

大人犯罪怪不到小孩头上,胜利没打算追讨物资,只说零食不能当饭吃,小孩子正长身体,应该吃饭吃菜,想带两个表弟下馆子。

宋引弟当即反对:“他们从没吃过洋饼干洋果子,这两天跟过节似的,高兴得很。你就让他们过过瘾,等吃完这阵子,往后就没得吃了。”

她把黑子藏到身后,又叫饺子过去,好像怕他们遭人拐卖。胜利怪她愚昧,缺乏基本的育儿常识,几句争论后,宋引弟着了忙,匆匆往饺子怀里塞几包零食,指使他领黑子到楼下绿化区去吃。

胜利感觉母亲有意阻止他与表弟们接触,气鼓鼓朝她瞪眼。

宋引弟低头倾首道:“你们申州人看北京人都像乡下人,那山沟里来的苦孩子还不得当成难民看待呀?所以这些天俺总教育他们看见申州人躲远点,免得招晦气,你带他们去人多的地方,万一被吓着可不大好。”

胜利哭笑不得,再跟他们一家交谈,下午数学测验时脑筋兴许会短路,便找借口道别。徐德润见他要走,执意下床相送,宋引弟只许他送到房门口,他扶着她的胳膊蹒跚挪步,最后握住胜利双手依依难舍,泪水似浩浩河流,在他心底积下一层又一层迷惑。

母子默默下楼,电梯下行几层后,门开了,一个护工推进来一具蒙白布的尸体,想必是新亡的患者,几位家属尾随其后,正依偎痛哭。

胜利发现母亲面色如土,赶紧拉她出门,宋引弟仓皇窜出几步,抱头捂脸,身体剧烈哆嗦,已是魂亡胆落。

他大概知晓她的心思,兔死狐悲,病患的家属最怕见到死人,黑白无常不时在医院里游荡,谁都有可能坐上开往殡仪馆的专车。

“舅舅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

宋引弟忍泪吞声,使劲点一点头。

“医生说没说,他不动手术能挨多久?”

“……顶多半年,可能还不到……”

她答话时声气完全走样,像一片被风撕裂的枯叶,徒然地挣扎抖动。失去亲人很痛,比这更痛的,是介于失去与挽救间的无助与挣扎。看到母亲摧心剖肝的惨状,胜利相信她与徐德润之间存在深厚的骨肉情。

他生长在多子女家庭,守旧的老父亲用传统观念教养孩子,使他自幼重视手足亲情,能做到与母亲感同身受。

亲人有难,自己却爱莫能助的滋味最难熬,就像爸爸临死前,看他那么痛苦,我恨不得替他受伤,叫我把命让给他我也愿意。慧欣阿姨要我多做好事,回向功德,好教爸爸早日超生,我干脆借眼前这机会,帮帮那位舅舅和他的孩子,添上这桩善缘,爸爸说不定能往生极乐。

他悄悄发愿祈祷父亲早离苦海,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面额5000的银行存单,那是他前天刚存下的,递给母亲,说:“这笔钱拿去给舅舅治病吧,可能还不够他几天的医药费,但总比没有强,多少能起点作用。”

宋引弟捧着存单发呆:“儿子,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是我慢慢积攒的零用钱,我这人节约,从不乱花钱,也讨厌别人乱花,所以这钱专款专用,只能用做舅舅的医药费,敢挪用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宋引弟持续发呆,眼泪像融化的冰棱子大串大串往下掉。当胜利递出纸巾,她猛然抱住他的肩膀,哇哇大哭,他的衣服淋雨般倏然湿透,于无措中感受到了被人依赖的快慰。

第83章 扫墓

晚间贵和通过短信攻势实现目标, 次日早上九点半,郝质华准时来到长乐镇附近的长乐寺与之会合, 可是寺门紧闭, 旁边张贴修缮公告,闲人免进, 烧香更不可能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庙里在施工。”

“那只好改天来了,再见。”

郝质华分不清庆幸和失落, 坚信走为上策。贵和不肯罢休,急忙拦住:“您不能白来啊,正好我还想去给我爸扫扫墓,您陪我吧。”

他为了制造与心上人相处的机会,不惜用亡父做借口, 但这借口未免太单薄, 郝质华一瞪眼就能戳破。

“我记得你说你爸就葬在你家院子后面, 这么近还需要人陪?”

他慌得没招,采取拖延战术:“您等等,我尿急去上个厕所, 您千万别走啊,等我回来。”

他奔向厕所的方向, 脑筋似在火场中狂窜, 急于寻找出路。淑贞恰从一旁的店铺出来,高声叫住他。

“贵和,你怎么在这儿?”

贵和停步, 心不在焉地向她问好:“我来拜佛,可是庙门没开。”

淑贞笑道:“正殿偏殿都在翻修,端午节以后才开放呢。”

他计无所出,突然生出病急乱投医的念头,把这好事的大妈当成救兵:“阿姨!您帮我个忙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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