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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384)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问她和丈夫能对应其中哪一条。

女人的额头皱成了破渔网:“好像一条都对不上,我们结婚七年,感情一直挺好的,要不是他得了这个要命的病,把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还硬要卖掉房子治病,我也不会提离婚。”

他又问:“他的病情怎么样?存在治愈可能吗?”

“去年动过一次手术,这次是复发,医生也说没希望了,他偏不信,还想卖掉房子去做肝移植。如今房价有多高您是知道的,这是我家唯一的房产,要是卖掉今后我们住哪儿?离了婚,我至少能分到一半卖房款,还能买个小房子栖身,要是把钱都用来给他治病,今后我就基本没能力再买房了。跟他解释他完全听不进去,也不想想到时他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我的生活还得继续啊。这两年为了照顾他我把工作都辞了,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好工作。家里父母年纪都大了,还得顾着其他子女,也不能指望他们扶持我,如今我就是孤立无援啊。”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醒着鼻涕哀叹:“说到年纪,您看我像三十多岁的人吗?走在外面都有小孩子叫我奶奶了,我老公生病三年,我起早贪黑地照顾他,起码老了十岁,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再拖下去我的人生就毁了,总不能给他送了终,也陪着他去死吧?”

这些话在如今的赛亮听来可谓动魄惊心,像猪八戒看到珍珠杉,不由自主就往自己身上套,问话不断深入。

“你们有孩子吗?”

“没有,他生病的第一年我曾经怀过孕,第六个月去做了引产。”

他代入对方老公的心情,脸部僵得无法动弹。

许女士自有苦衷,含泪倾诉道:“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打掉孩子,这事我当初也犹豫了很久,不然也不会拖到六个月才去引产。我仔细分析过:第一、肝癌有一定的遗传几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以后活在癌症阴影下;第二,我老公生病,我要全力照顾他,没精力生产带孩子;第三、我不知道我老公的病能不能治好,假如他不在了我是没能力单独抚养孩子的,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成为孤儿。就是从打掉这个孩子起他就开始怨恨我,怪我心狠,不给他留后,从此看病非要用最贵的药,也不管医保能不能报销,花光了积蓄还向亲戚朋友们借了几十万的债,现在又吵着要卖房,其实就是想败光所有财产,一个子儿都不留给我。您说是他狠还是我狠?我不跟他离婚还能有活路吗?”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她的想法无可厚非,赛亮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尽力帮您的。”

女人急不可耐地求告:“求您一定要帮我尽快离婚,我现在只想尽快跳出这个火坑,一天都等不了了。”

他觉得她这副样子令人心寒,仍本着职业道德提醒:“这需要时间。您可以先去法院申请冻结您和您老公名下的共同财产,万一您老公单方面将房产拿去抵押,而法律又是保护善意第三人的,到时您再想维护自身利益就困难了。”

“多亏您提醒,那就请您立刻帮我申请房产冻结吧,拜托了。”

这一天他的脑子为这桩离婚官司开设专题,理智梳理过复杂的道德道理后他认为许女士的做法很正确,国人讲究“死者为大”,对要死的人往往更宽容,却忽略了生者的感受。许女士只求自保,与那些对伴侣至死不渝的人相比固然无情,但人和人本就存在差异,不能用统一标准判定。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言行又切切实实加剧了他的恐慌,假如妻子也是这种想法,许女士老公的今天估计就是他的明天。

与最信赖的人反目成仇,在对方的怨恨厌恶中死去是多么可悲可耻的事啊,他怕身临其境,只是想象就已痛不欲生。

今晚美帆凌晨1点才到家,欢欣欣地走进卧室,见丈夫还靠在床头看资料。

“你怎么又熬夜?”

她打开吊灯,埋怨他不守约定,赛亮反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脸色蜡烛似的点亮了,坐到梳妆台上解开发髻,用化妆棉沾了卸妆油仔细清理脸上的脂粉,喜滋滋说道:“散场以后和团里的人出去聚餐了。今晚演出很成功,剧院里全场爆满,我连着谢了五次幕呢。团长说今年要用这个戏帮我申报梅花奖,同年的竞争者少,获奖可能性蛮大的。”

“那真要恭喜你了,成功实现了事业的二次腾飞。”

她惬意感叹:“每次站在舞台上,我都觉得自己是为越剧而生的,一旦进入角色所有杂念都消失了,好像我就是戏中人,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赛亮无法分享她的喜悦,还从中吸取了负担,妻子前程似锦,他身染沉珂,以后注定是她的绊脚石。

美帆见他不说话,又拎起一件不满。

“公演还剩五场了,你就不到现场来支持支持自己的太太?亏我还每场都给你留了票,结果都送给别人了。”

“之前太忙了,后天就去。”

“一言为定,你可不能再让我空欢喜了。”

她愉快地去浴室洗完澡,上床时催促他休息。

“你还要看多久啊?眼睛不累吗?”

“看完这段就睡了。”

“什么案子?”

“离婚案。”

“你怎么老接这种丧气的案子。”

他正想借机试探她,笑道:“打官司哪有不丧气的,不过这个案子确实很发人深思啊。”

她果然感兴趣:“能跟我分享一下吗?”

赛亮尽诉案情,说完便问:“你觉得这许太太的做法如何?支持她吗?”

美帆已在同情里沉浸多时,怅然兴叹:“要是她的话都是真的,那我挺理解她的。”

他心中一沉,仔细注视她的脸,搜寻蛛丝马迹:“你不是一向爱情至上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她狠心呢,丈夫得了绝症还执意打掉孩子,一个念想都不肯给他,又在他最痛苦无助的时刻强行离婚,争夺财产,你不觉得她的做法侮辱了爱情?”

她振振有词反驳:“这么想就太不讲理了,我们做为外人是可以把话说得很动听,但生活是她自己的,外人不能替她分担任何压力与艰辛,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呢?善良不是慷他人之慨,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别人选择我们心目中的善良,强行把他人束缚在舆论设置的道德框架内,不过是满足看客的浅薄和刻毒。”

“那你认为她做得对了?”

“这点我不发表看法,只能说她站对自己和孩子负责的角度做了理性的选择。至于她老公也很可怜,陷入那种绝境难免暴露人性弱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精力顾及别人。说到底,这对夫妻还是感情不够深吧,都缺乏为对方牺牲的觉悟,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

她的见解摧毁了他的希望,但留下一丝侥幸,看她长年来的表现好像视他为挚爱,或许愿意给他更多的包容。

他作为理性主义者并不执着于侥幸,开始为坏结果做打算,问她:“你觉得那老公要怎么做才算牺牲?”

“不说别的,起码得体量妻子的难处,治疗时有计划地节省一点医药费,如果医生说希望渺茫自己就该懂得放弃,这样无意义地挣扎不过是恶意消耗他人,也难怪这位太太会认为他是在报复。”

他咀嚼着这些咖啡渣般苦涩的话,忽而一笑:“看来老话说得真没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飞不动的也别拖累对方,否则就是自私无耻。”

她嗔怪:“听着怎么那么像讽刺呢?你觉得我说错了?”

“没有,如果这事反过来,是妻子生了重病,丈夫要求离婚呢?你会站哪边?”

“要是情况和这案子一致,我仍然站离婚的那一方,但说句实话,男人在这社会求生存还是比女人容易得多,单是求职机会就比女人多得多,所以我更同情这位许太太了,继续这种无望的婚姻,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你一定要帮她打赢这场官司,这是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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