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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68)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哀求声中他的眼角滚出昏黄的泪珠,通常临死的老牛就是这么流泪的。

景怡鼻腔酸涩,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急,能给岳父的最后安慰就是真挚的誓言了。

“爸,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千金。”

事到如今多喜只能选择相信,又挣扎呼唤另一块心头肉。

“胜利……好好听哥哥姐姐们的话……”

胜利早已跪在床边泣不成声,用力抓住父亲身上的被盖,手指像炸酥了的面线,怎么也使不上劲,听到父亲的叮咛也回不出一个字。

秀明知道父亲其实是在向他们托孤,连忙保证:“爸,胜利就交给我了,我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多喜眨眨眼睛代替点头。

“还有佳音……也别让她受委屈……回头见了你大姑妈……让她别难过……”

他尽了最大努力安排后事,其余的已力所不及,越来越猛烈的痛苦缠缚上来,视野暗了,空间在摇晃,他仿佛案板上正在被肢解的鱼,感受到任人宰割的恐惧。

于是本能地求救。

“慧欣……人死后真有灵魂吗?我不会下地狱吧?”

他知道死亡是个短暂的过程,忍一忍就过去了,怕就怕死后痛苦依然延续。

慧欣一直在默默替他念经,闻声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佛珠缠在他的手腕上:“你放心,你已经诚心忏悔,也努力补过了,罪孽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多喜濒死的脸呈现微弱的笑意:“那就好……这样我就不怕了……”

永别在即,慧欣悲痛万分,忍不住想道出耿耿于怀的心事。

“老赛,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老友临别都会尽诉衷肠,多喜却意外地拒绝:“不用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慧欣两眼噙泪:“这件事很重要,我一直瞒着你,其实……”

多喜用尽全力打断她:“别说……什么都别说……让我安静……”

赛家人疑惑,慧欣究竟想对多喜说什么呢?莫非她真对多喜怀有超友谊的情愫,想在最后一刻告白,若果真如此,多喜的反应就显得有些心硬了。

十几分钟后多喜又陷入昏迷,孩子们喊破喉咙也叫不醒他,到了晚上十点,慧欣打算回家一趟。

“你爸早把他的行头置办好了,藏在我家里,我现在回去拿,以防万一。”

多喜对死亡做了充分准备,力求不给子女添麻烦。

景怡想送慧欣回去,被她拒绝。

“你们都留在这儿,兴许老赛还能醒过来,到时找不着你们可怎么办。”

不止她有这种幻想,其他人也期望多喜还能清醒,和家人们多聚一刻是一刻,而且贵和还没消息呢。

秀明又给三弟打了几个电话,直到凌晨三点多他才主动回话,在那边惊恐万状地喊:“大哥,爸怎么样了!”

秀明累积的压力和焦躁化作枪林弹雨。

“你在搞什么鬼!手机为什么关机!”

“大哥,我白天一直开会,回酒店不小心睡着了,爸呢?抢救回来了吗!”

集合七大洋的海水也浇不灭贵和的悔恨,他今早去县政府开会,听说那县长最讨厌底下人在开会时看手机,就干脆关了机。政府机构办事拖沓,县长又特别好学,在会议上频频向他“不耻下问”,甚至问到了项目以外的建筑知识,会议时间一延再延。

贵和的好口才发挥良效,愣是用本科学历摆出了专家谱,让领导们相信,他有能力在多快好省的前提下将这座县委办公楼建成本地地标。

县长大喜,中午盛宴款待,内蒙人爱喝酒,谈生意多在酒桌上进行,成功率与酒量成正比,据说以前一个省委书记就是喝酒喝死的。贵和任务在身,只得入乡随俗,可惜量窄不成气候,才两轮就被灌爬下了。回到酒店倒床不起,后来被冷水浇醒,发现自己半身湿透地躺在卫生间的马桶旁,原来他酒醉时摸到卫生间呕吐,吐完就地昏睡,卫生间的蓬头漏水,躺在地上的他正好做了人体海绵。

他脱掉衣服洗了个澡,头重脚轻爬回房间,又昏沉沉睡过去,刚才醒来打开手机,只见桌面跳出上百条微信和QQ消息,还有十几条短信,都是家人们发来的。

他看了两条就似铁板烧上的活烤章鱼,手忙脚乱滚下床,酒也吓醒了。

秀明骂他的话车载斗量,暂时先记在账上,催促:“爸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

贵和也想说这个。

“我马上就回来!你让爸等等我!”

“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我现在坐车去呼和浩特,然后赶最近的航班,今天下午两点多应该能到!你让爸等等我,让他等等我啊!”

今天甲方还要开会,走之前还得妥善断后,贵和挂线后急忙给郝质华打电话,铃声响了十多次,自动挂断,他毛躁地接着播,大骂这女人怎不接电话,也不想想现在是半夜三更。

第二次铃声响到七八下,终于接通了,手机里一个老头子严肃发问。

“你是谁啊?”

贵和看看屏幕上的名字,确定没拨错号,忙说:“您好,我找郝质华。”

“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公司同事,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她父亲,这么晚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声音是性格的标签,贵和听这老头儿说话就知道有其女必有其父,不得已哀求:“叔叔,公司出了紧急情况,我必须立刻向郝所汇报,您能让她接电话吗?”

万幸老头儿还算讲道德,听了他的话将手机送到郝质华手中,过程挺长,还伴随上楼梯的声响,可见他们家面积挺大,至少是座二层小楼。

郝质华听了贵和的话,反应很果断。

“你把装资料的电脑和硬盘都留在酒店前台,在去呼市的路上把今天会议上甲方提的要求整理好用微信传给我。”

“您要亲自来?”

“不然还能派谁来?”

会议安排在下午两点,郝质华要想赶上就得马上出发去乘凌晨五点的飞机。这女人一贯刁难他,本次的仗义令人称奇,不过贵和没空多想了,他也得立刻前往呼和浩特,赶上上午10点半的航班才能保证在下午两点左右到达医院。

小县城计程车少,打车软件也不普及,他通过酒店联系了一辆车,司机看他急,乘火打劫地叫价1200,他一口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快快快。

十月末内蒙已经入冬了,路上雪花不请自来,流萤般扑向车窗,车灯勇往直前,却怎么也射不透酽稠的黑暗。贵和的心超越灯光,奋力指向家的方向,这时的家不是清安的高级公寓,也不是长乐镇的老屋,而是父亲的身边。

天亮时多喜的病情急速恶化,9点主治医生再找秀明谈话,凶信超出了家属的承受极限。

“病人出现序惯性多器官功能衰竭,颅脑也呈缺氧性损伤,必须转去ICU才能接受深入治疗。可是我们医院现在ICU没有床位,你们只能转去别的医院。”

秀明只关注一个问题。

“大夫,我爸还救得回来吗?”

医生咬咬牙,显然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才说出下面的话。

“实话对你说吧,病人这种情况已经不可逆转了,即使拉进ICU插管,上呼吸机,也就是十几天的事。他的肾脏和肝脏都坏掉了,还需要做血液透析,你看他现在浑身肿成那样,扎针的地方都不好找啊。我母亲前不久癌症去世,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维持治疗对病人来说非常痛苦,说成活受罪也不为过。”

景怡了然了,怪不得这医生说话与众不同的坦率,原来有类似的过往,旁观和亲历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只有挣扎过方能更好的分清对与错。

佳音退而求其次问:“大夫,我爸还能醒过来吗?”

医生摇头:“他的脑水肿很严重,加上毒素损伤了中枢神经,再次苏醒的可能性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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