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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70)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外甥的话提醒了秀明,他的态度更果敢了。

“灿灿说得对,现在我们最该做的是陪在爸身边,胜利,你赶快投票。”

胜利的心神是湿透的棉纸贴在地上,最轻微的动作下也会四分五裂,摇头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投,我弃权,可是大哥,三哥还没回来呢,您不问问他的意见?”

他和千金一样舍不得父亲,但理智告诉他追随姐姐是错误的,所以他搬出三哥当救兵,因为三哥和姐姐总是同心同德。

千金在他提点下找到盟友,气势再度强硬。

“对啊,贵和还没回来呢,他还没见着爸爸呢,他绝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

她火速拨打手机,向孪生哥哥寻求支援。

此前二十分钟贵和到达呼市白塔机场,路上他就得知最近的航班票已售空,错过这班飞机就得等到下午才有直飞班机,转机的话也至少有两三个小时的延迟。他想到一个办法,去办理登机的柜台堵这趟航班的旅客,花高价求他们退票,自己再买票。

求了好几个人,总算得到一对小夫妻的同情,他们愿意让出机票,但贵和得同时买两个人的票。

别说两个人,二十个也成,他正和对方办手续,千金的电话揪住他的心脏,他大声冲手机里喊:“千金,爸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到机场了,再过六小时准能到!”,以为先发制人就能把噩耗吓回去。

千金听到他的声音便失声痛哭:“贵和,医生说爸爸得进重症监护室,可是大哥二哥他们准备放弃治疗,他们不想救爸爸了。”

贵和大惊:“为什么啊!”

秀明夺过千金的手机,按下免体键,以便全体人都能听到三弟的话。

“贵和,你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已经在机场了,正找人换票,只要飞机不晚点,三点之前准能赶到。大哥,你们为什么不给爸治病啊?”

“你别听千金胡说,爸现在内脏全部坏掉了,大脑也严重受损,医生说多半醒不过来,进了重症监护室是能多活十几天,可跟行尸走肉差不多,身体还会流血流脓,就这么活活烂死。爸昨晚清醒时交代过,真到了那一步不让抢救,我们也想让他走得安详点,所以正在投票表决。我和你大嫂还有小亮都同意放弃,胜利弃权了,现在就看你是什么意思,你如果想送爸转院,我们五兄妹票数就是二比二,我和小亮让着你和千金,马上送爸转院。如果你也赞成放弃,我们就不转。”

贵和的坚强被一层层剥去,有如失去外壳的蛤蜊,半晌才挤出泡沫般微弱的声响。

“爸真没救了?”

秀明火冒三丈:“有救我们能不救吗?你当我们都是畜生?连老金都说抢救已经没有意义了。”

千金怕贵和退缩,凄惨哭喊:“贵和,你可得想清楚啊,你要是支持大哥他们,等你回来我们就没有爸爸了。”

贵和万箭穿心,腰腿像融化了,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坠。

“大哥,爸现在怎么样?是个什么情况?”

他不太相信大哥的话,想根据父亲的状况自行判断有救无救。

秀明腔调沉痛:“整个人都肿了,皮肤发青,脸是黑色的,一直昏迷,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着全家人的面大哥不可能撒谎,千金也没反驳。

贵和见过垂死的病人,大概知道是什么惨状,父亲已经面目全非了,再拖几天会怎么样,他不敢想象。

听到压抑的哭泣声,秀明心口又多了个窟窿,他没那么高的情商把压力转化成爱心,所以窟窿里流出的是愤怒的岩浆。

“你别哭啊,快做决定!”

这一刻“做决定”就像上断头台,贵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由他定夺父亲的生死,他被困在这个瞬间里,时间仿佛无穷尽,回放着父子相处的过往,昨天在家门外分别的场面更是滚动循环了无数次,父亲温情脉脉地提灯送他远行,而今他却要剥夺父亲的生命。

是的,伴随着心灵的血肉横飞,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我、我……”

嘴唇无休止地颤抖着,那句话恰似一架遭遇强对流天气的飞机,几经颠簸才跌跌撞撞升上天空。

“我同意放弃。”

贵和说完就仓皇地挂线关机,再不敢关注后续,他已经蹲在地上,接着双手抱头低声哭泣,地面很快积起小水洼,是他积攒了许多年的眼泪。

小夫妻里的丈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姿态比扫雷员还小心。

“哥们儿,你还换票吗?”

“换,换换换!”

贵和连说了好几个“换”,一声比一声急促有力,回程的计划不能改变,尽力在父亲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赶回去。

他拖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口,汹涌的人潮向两边散去,这过程也像在慢慢撕裂一道伤口,一个小男孩在一旁哭泣,高喊着“爸爸妈妈!”,家长飞快现身,抱住孩子拍哄。

贵和的泪眼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父母是孩子的退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此只能风雨兼程地不停前进,哪怕前路长夜漫漫,身后也不会再有为他护航的灯光了。

他俨然走失的孩子,无法忍住哭泣,扫描身份证时悲伤变形的脸使机器频频报错,安检人员只好提醒:“先生,请您表情小点,不然跟网上的信息对不上。”

他拼命控制面部肌肉,奋力与悲伤拔河,决定今生再也不来这座机场。

亲耳听到贵和说“同意放弃”,千金仍坚持反对已经生效的决议。秀明终不能忽视她的感受,极力劝说道:“贵和都同意了,少数得服从多数!”

“不!我不!我不!”

“千金,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得为爸着想啊,你忍心让爸受那种折磨吗?”

“你大嫂说得没错,拖下去对爸没有半点好处,只会折磨他。”

“老婆,你站在爸的角度想想,别固执了。”

千金挣脱丈夫的臂弯,蹲下身,捂住耳朵嚎哭:“我知道,你们说的我全知道,可那是我爸爸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残酷的事情?为什么心愿会和结果水火不容?为什么父女的离别要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

长在温室的她经不起这样的晴天霹雳,比挖心掏髓更痛苦。

悲伤浸透了所有人,秀明正进退两难,珍珠惊慌失措地跑来。

“爸爸不好了!爷爷的心跳停止了!”

那边医生已展开急救,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医生正骑在多喜身上,双手用力按压他的胸口,施行人工心肺复苏术。这种急救措施每次按压深度都必须在五厘米左右才能发挥作用,随着医生不间断的动作,多喜胸口发出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响,赛家人心惊肉跳,想要阻止又开不了口。

这是在救命啊。

多喜躲过了阎罗第一次召唤,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

珍珠脸比石灰还白,颤声问那年轻医生:“爷爷的肋骨折断了?”

医生歉意道:“老年人骨质疏松,实施胸外心脏按压本来就需要足够的力度,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主治医生查看后向家属发出最后通牒:“这次虽然抢救过来了,但过不了多久还会出现险情,你们商量好了吗?要转院就得抓紧时间。”

秀明看看千金,她正站在床边凝视父亲裸露的胸口,那里严重浮肿的皮肉在大力按压下形成深坑,迅速泛起青紫色。

他指着那深坑问她:“你看,你还想让爸再遭罪吗?”

千金胸口也被活活掏出个洞,嚎啕大哭地扑跪在主治医生跟前。

“大夫,求您救救我爸爸吧,他要什么器官我都可以捐给他,求您救救他吧。”

这是所有医生都不愿面对的情景,深深的无力感剧烈消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意志,护士也跟着赛家人掉泪了。

主治医生避开千金抓扯,指着景怡说:“你丈夫也是医生,你问问他可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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