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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喜一家人(79)

作者: 一夏天 阅读记录

秀明没脸再跟贤妻罗唣,灰溜溜去卫生间洗澡,上床后想起正事,向他的内政部长请教。

“明天大姑妈就来了,你说我该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啊。”

佳音这会儿没心思想这事,来了个徐庶走马荐诸葛。

“让景怡一块儿去吧,万一出点事他知道该怎么对付。”

“真不想让他再管我们家的事,显得他这个女婿比我们这些儿子还能耐。”

“你就别再计较这些了,未来一年还得朝夕相处呢,为了千金也该拿出大舅哥的风度来。”

秀明无力逞能,没趣地睡下了,佳音翻身背对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仿佛随时会挥发在夜色中。

两口子过久了总会有点感应,隔了几分钟秀明爬起来,掀开她的被缝探头张望,妻子脸上果然泪痕斑驳。

“你怎么又哭了。”

“没事,你睡吧,我过会儿就好了。”

佳音重新把自己裹成蚕蛹,慢慢消化悲愤,她的心不是石头,受了那样的侮辱怎能不气呢?可侮辱她的偏偏是丈夫,害她不能利索地还击,免得把一个人的伤口变成两个人的芥蒂,顾全大局注定委曲求全,以前有公公做主,委屈还能打打折,现在公公不在了,往后她得正面迎接伤害。

再坚强的人失去一道重要屏障都会黯然神伤,情绪调整期喜怒哀乐都不稳定,但愿这几天别再出意外,否则她可能维持不了稳重的风貌了。

早上10点10分,来自旧金山的波音787飞机准时停靠在申州青铺国际机场,秀明和景怡、胜利提前半小时来到出机口等候,航班抵达半小时后,大姑妈赛惜泰现身了。

老太太穿着米黄色薄呢套装,头戴一顶时髦的蕾丝遮阳帽,标准归国华侨装扮。走路步伐有些蹒跚,精神却像米汤浆洗的布料,清爽硬朗,脸上妆容精致,七十多的人瞧着也就五十来岁。身旁一位机场工作人员用手推车推着三个大号的行李箱,看来都是她的。

她上次回国还是六年前,一别六年,见了侄子侄女婿们别提多亲热,一人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还使劲亲了胜利一口,看样子仍当他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秀明啊,我又不是缺手缺脚不能走路,你们干嘛来这么多人,跑一趟多累啊。”

“您刚出院,腰腿还不方便,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累坏了,多几个人也好照应。”

“我都好利索了,是不是多喜让你们来的?他也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也好,姑妈给你们买了好多礼物,这三个大箱子都装得满满的,一人拖一个就不累了。”

惜泰将行李箱分配给三人,哪只装了食物,哪只里有液体和易碎物品都做了提醒,小心谨慎的性格一点没变。

到了停车场,她看看手表,对秀明说:“都快中午了,干脆先别忙着回家,就在外面找家好一点的餐厅,姑妈请你们吃饭,把全家人都叫出来。”

她打乱了众人的既定方案,让秀明有点慌张。

“姑妈,还是回家吃吧,家里都准备好了。”

“家里准备的晚上再吃也行,姑妈好几年没请你们吃饭了,这回得补上,我给你爸打电话,叫他领着孩子们过来。”

惜泰刚拿出手机,三个人同时伸手阻拦,景怡向秀明递个眼色,示意他当机立断。

秀明预备好的台词全作废了,硬着头皮即兴发挥,问惜泰:“姑妈,我爸生病的事儿您知道吗?”

惜泰吃惊:“怎么?你爸都告诉你们了?”

见他们点头,老人露出痛心的愧色,点点头说:“告诉了就好,告诉了就好,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劝他,就算病治不好,也得让孩子们早点知道,心里才好有个准备啊,不然到时候突然爆发,你们还不得慌了手脚。”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准备充当侄子们的依靠,秀明见状不忍心打破她的心理防线,低下头嘴闭成了蚌壳。

惜泰拿出长辈的镇定安慰他:“秀明,你爸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们啊,他说他这辈子没什么出息,没能为你们提供舒适的生活,为这点一直自责,所以不愿再在生病的事上给你们添麻烦。我估计他日子不多了,最后这段时间你们可得对他好点。”

她哪里知道最后的时间已成为过去了。

胜利憋不住当场洒泪,惜泰又急又心疼,捧住他的脸哄劝:“胜利,别哭,你爸爸最放心不下你了,你得表现得坚强点他才能放心。”

胜利在她手心吐出一串破碎的音节:“姑妈,我爸爸他……他……”

“你爸爸怎么了?”

惜泰顿时变了颜色,丢下埋头痛哭胜利,扭头质问余人:“你们倒是说话啊,多喜他到底怎么了?”

景怡眼见秀明葫芦落塘,吞吞吐吐,再木下去铁定吓坏老人,只好越位代言,扶住惜泰说:“姑妈,您别慌,我们也想早点通知您,可事发太突然,没来得及。”

“什么事发突然啊?怎么就事发突然了你倒是说啊!”

“周四爸出门逛街,不知怎么搞得突然跌进了下水道,伤势严重,在医院抢救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已经过世了。”

惜泰眼珠子定住,几秒钟后眼白霸占了眼眶。

秀明一把抱住她,景怡麻利地打开车门拿出事先备好的氧气袋,胜利拎来医药箱,仁丹、心脑康、硫酸亚铁、速效救心丸……全都跃跃欲试,力求把危机控制在计划以内。

两小时后惜泰来到赛家,灵堂上漫天遮地的雪白吞噬了她最后一丝侥幸,弟弟站在黑色的大相框后笑脸相迎,那薄薄的一层玻璃就是浩瀚的阴阳河界,此生缘尽,执手无期了。

悔恨、遗憾将她推向供桌,泪水比桌上的烛泪更丰沛。

“我苦命的弟弟啊,大姐回来看你了,你怎么不等等我,就这么走了啊。”

她引领了新一轮哀恸,抽泣声满盈了整个空间,每个人的舌尖都发苦发咸,演出团应景地用萨克斯吹奏《让我再看你一眼》。

慧欣闻讯赶来,两位老太扶抱对泣,惜泰脸上的妆全花了,障眼法失效,老态毕现,瞧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

“慧欣啊,你说多喜怎么就这么狠心,都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慧欣的手绢紧紧贴住面颊,不然挡不住汹涌的泪潮。

“老赛他是想等你,为了和你在家团聚,他有意推迟去住院,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他真傻啊,在哪儿团聚不都一样,早点去住院我们姐弟还能见面说上话,现在我就是把喉咙喊破他也听不到了。”

“你想说什么他都知道,不信你问秀明,老赛断气前还让他们转告你,叫你别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他一走,我们家到我这辈就只剩下我了,往后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怎么办?”

“不是还有孩子们吗?”

“孩子?他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哪顾得上我们这些老的,这点你还不了解?”

惜泰越说越痛,哭得捶胸顿足,旁人劝了好一阵,哭泣仍似慢性病反复发作,到了晚间看着好些了,等客人们一走她又在灵堂前号开了。家人们守着她不敢擅离,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追忆往昔。

“秀明、小亮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学校放假你爸用三轮车载着你们出去做工的事?”

赛亮母亲去世后多喜再次兼顾起爹妈的双重职能,每逢节假日,无处托付年幼的儿子们,他就只得带着他们一块儿上工地。

那辆三轮车披星戴月,风雨无阻,有时是悠闲的观光车,有时是狂飙的赛车,大晴天会支起遮阳伞,下大雨又会变成水中的小船,车上的漆掉光了,车板起了锈色,又被孩子们的鞋底脚丫蹭得光亮。

基本上每次坐车都有东西吃,一般是冰棍、蛋卷、烧饼、烧麦。吃鸡腿、冰淇淋说明父亲赚钱了,吃排骨、烤鹅、炸虾说明赚的钱还不少,什么都没有时他们就知道父亲亏本或者欠债了,这时的父亲很沉默,兄弟俩也不敢吭声,一路无言,身下的车咯吱咯吱叫着,替他们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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