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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100)+番外

姜灵洲低低说道:“那你乖乖做你的安庆王,不就好了?”

听闻此言,刘琮竟然笑出了声来。

许久后,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感慨什么:“河阳,我从不知你是个如此天真之人。……我也想依你所言,只做个醉心书画的文人墨客,可是我不能。旧朝文武、父皇部将,每一日都在告诉我,这江山本是我的。若不将其夺回,便是对不起刘家列祖列宗。我又能如何?”

话末,刘琮又是重重一声叹,清俊的眉眼上浮出一层倦意。

姜灵洲哑口无言。

她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太过天真莽撞了。于姜氏皇族来说,能给予刘琮一条活路,再令他做一辈子的富贵闲王,已经是极大的恩赐;可是对于刘琮来说,却不然。他本就该是天之骄子,是姜家叛兵扭折了他原本的命运轨迹。

可是这成王败寇,又岂是他们这样的晚辈可以说清的?古来争权夺势之事,便没有绝对的正误。若刘琮觉得她父皇是逆贼,那她尚可称刘琮之父荒政失道,乃天下百姓之敌。

“我要匡复刘氏一脉,须得借助魏国兵力。虽毫州王愿助我,可他到底也只是个手无兵权的小王。若想要竞陵王将玄甲军借给我,也只能……劳你一用。”他苦笑了一阵,道,“果真,河阳好用的很。只要知道你在我手上,他便同意将玄甲军借给我了。”

顿了顿,他又道:“他待你……是真的好。你父皇知晓你在魏,却仍要讨要城池;可他知道你在我手上,无论什么无礼要求都会答应。……如此,我便放心了。”

姜灵洲愣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刘琮,你不但要占据这召城,莫非还要一路南下,重夺回华亭不成?”

刘琮撇过头去,低声道:“我乃刘氏后人,别无选择。”

“刘琮,你真是白读了那么多书。”她冷笑了一声,道,“古来举旗夺位者,又有几个是在太平盛世登上龙椅的?天子不失道,你又以何理由攻打华亭呢?只不过是给百姓带来更多苦厄罢了。”

姜灵洲的父皇之所以能入主华亭,便是因为刘齐皇帝昏庸无道,民怨纷纷。渭阳姜氏被逼得无法存活下去,这才成了所谓叛军。而如今天下太平,她嫁去魏,又恰好换来齐魏修好,正是国泰民安、修生养息之时。刘琮要在此时掀起战争,真可谓是……

嫌火烧得不够多。

无论刘琮胜败,苦的都还是百姓。

“我今日不是来同河阳吵架的,我只不过是来坐坐罢了。”刘琮掸了掸衣上融雪,站起了身,道,“我看河阳心情尚好,便不打扰了。有玄甲军在关外,我是无论如何都动不得你的。”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

染紫、澄碧弯了背,低身行礼:“恭送陛下。”

姜灵洲一听,心里还咯噔了一下——这家伙,在召城竟然已当起了“陛下”。

刘琮离开了鱼藻宫,自有婢女上来为他打伞。那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不去皇后娘娘那儿看看么?今夜可是您的大婚之夜。”

刘琮望向大红的伞面,视线掠过伞外的飞雪,缓缓道:“你把伞给我,让我自己走一阵吧。……皇后那儿,就算了,她不大想见到我。”

婢女应了喏,就将伞交给了刘琮。

刘琮独自持着伞,着一身喜服,于大雪中穿过漫漫宫道。

这召城的皇宫原本是前朝行宫,乃是刘齐皇室夏季避暑纳凉之地,如今却做了他的宫阙。刘齐亡朝时,刘琮才两岁,根本不记得是否来过此处,只是听旧宫人偶尔提起时才知晓,当年的皇后是抱着襁褓中的他来过的。

但是,他的母后生的什么模样,刘琮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城破之日,前朝皇后一把火将华亭宫殿烧了一小半,遗骨都不曾找到。对于刘琮而言,曾经的家人与故国,都像是远在华胥之中,遥不可及。

他穿过光秃的小林,走到了一处静湖旁。虽大雪盈山,湖面却并未结冰,倒映着天上一轮金澄满月,犹如清澈无双的银镜。刘琮见了,便止了步,心底止不住地有什么字眼冒出来。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大抵是与这类似的字眼。

他见到那湖边牵了一叶浮舟,看模样,年岁仿佛比刘琮还要大些,摇摇晃晃的,覆着一身白雪,也不知是不是前朝时一直留下来的旧物。他撩起衣带,跨入舟中,将伞搁在船头,仰面躺了下来。

有月,有雪,有夜,只差一壶酒与一知己了。

只是如今,并无人可与他煮茶论诗,或者红泥醅酒了。

小舟摇摇晃晃的,松了系绳,向着湖心慢悠悠荡去。他将头枕在伞下,双眼斜斜望着满夜空的飞雪,脑海中悠然浮现出过往之事来——

“阿琮,我有个妹子,性格比较……不听话,很难管教,像个小子似的。一会儿她要过来接我,你要是见到了,莫要觉得奇怪。我们姜家的女儿,其实还是很知礼的。”

姜晏然与刘琮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年级小小的男娃娃。他年纪虽小,却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来,白白嫩嫩的面颊俨然一团肃意。两人坐在书堂里,用一本《左传》挡着太傅视线,偷偷摸摸地说着话。

“哪个公主……”刘琮低低问了一声。

“刘琮。”老太傅抚着花白胡须,点了他的名,“卷二可背诵完了?”

“是。”刘琮连忙垂着头站起来,很是流利地背了一遍。

老太傅“啧”了一声,摇摇头,道:“不解其意,囫囵吞枣,终究难成大器。别以为背得好,日后便能成个人物了。一会儿你将这卷二抄读五遍,完了再走。”

太傅话毕,周遭便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嘲笑之声来。那老太傅恍若未闻,摇头晃脑地继续往下讲了。

刘琮沉默地坐下了。

他早就习惯了这老太傅的为难。

课一毕,陪读的姜氏子弟与名门少爷们便嘻嘻哈哈地下学去了。刘琮留下来抄读文书,姜晏然则不太想走,还陪他抄书。

“太子,方才你说的公主,是哪一个公主?”刘琮问。

“噢,是我的亲妹妹,灵洲。”姜晏然答,又暗暗恼起太傅的可恶来,“这老家伙可真可恶,有事没事便找你麻烦,还成天说些‘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流的话,莫非他能通晓未来不成?”

刘琮但听,却不说话。

他年少失国,早就饱尝人情冷暖,知晓太傅也只是得了陛下授意才会如此行事,意在打压他,免得他日后真成了砥柱之材,撼了这姜齐基业。

“什么‘小时了了’?哪个老头子说话这么不客气?”

正在此时,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响了起来。刘琮扭头一看,却见到个粉雕玉琢、似雪人一样可爱的女娃娃,正提着裙摆儿朝这里跑来。虽然年幼,不过她的容貌着实玉雪可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夸一声。

“说我们太傅呢。”姜晏然笑了起来,“你偷偷溜来学堂这,母后没管你?”

“章贵人装病呢!母后忙的很,哪有空来管我?”那小姑娘说话很是俏皮,却也不惹人厌。

诚然,和那些自小就遵着大家礼仪的华亭闺秀相比,这个提裙快跑、钻来男子群聚之地的小公主,确实是有些出格了。但因为大家都是孩子,倒也不觉得有哪儿不对。

“阿琮,我和你说,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讲的灵洲。”姜晏然得意洋洋地说着,像是在介绍什么珍稀宝物,“她出生时,就得了春官一道卦,说她有‘凤翼攀龙鳞’之象,兴许未来还能做个皇后娘娘呢!”

姜灵洲正在掸着头顶沾到的叶片儿,听闻此言,她也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她抬眼时,就看到坐在书桌后的刘琮也望着他,不知为何,他那乌墨似的眼格外亮灿一些。

“凤翼攀龙鳞……是么?”提着笔、正在抄书的刘琮喃喃念了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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