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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78)+番外

姜灵洲说罢,又在心里默默念了句“祈蒙见恕”。

这句“凤翼攀龙鳞”原本是春官替她占出的卦词,本就不是什么高僧批命,也自然不曾说过“不作数”。当初在皇后面前,为防引来皇后猜忌,这才又加了后面的半句话上去。谁曾料,陆皇后却还是记到心里去了。

身在深宫,“说谎”一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萧武川听着,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他不说话了,那笼里的鹦鹉却又嚷了起来,像是在乞食。

“你说这鹦鹉成日被关在笼子里,闷不闷?”萧武川瞥一眼那鹦鹉,懒懒开了口,“这鸟儿若是有灵性,应当觉得朕惹人烦吧?”

“鹦鹉只是鹦鹉,当然与人不同。”她答道。

“那你呢?”萧武川抬起眼来,那声调依旧懒洋洋的,“三叔迫你嫁了过来,你可怨他?”

不知为何,他面上渐渐显露了笑意。他本就生的好模样,这一笑,竟如花明露生、春光渐袅,又如那万枝红丝轻拂,叫人心里都不由痒动了起来。若非姜灵洲早知他是个阴晴难测的人,只怕是也要被这皮囊迷惑了去。

“陛下何必问?”姜灵洲低垂了头,声音清淡,“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这不过是臣妾与王爷之间的事,与陛下无甚干系。”

她低头的时候,鬓边簪着的一朵缀流苏白绢花不小心便落了下来,啪嗒坠在鞋履旁。那豆大的珍珠滚落了一地,着实有些可惜。

萧武川见了,便起了身。

他一起身,姜灵洲便倒退了一步,可那少年帝王却并不迫近她,只是在离她数步处,弯腰捡拾起了那朵绢花,又试着将珍珠串了回去。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怨朕三叔了。”他拿起这绢花,在姜灵洲发髻上比了比,慢悠悠道,“也是,他虽是摄政王,却比朕这个皇帝更像皇帝。跟着他,当然是自在如意的。”

说罢,他便将那绢花慢慢插回姜灵洲墨鸦似的鬓发间。

少年的面庞离得极近,让姜灵洲颤了下眼睫,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谢过陛下。”她躬了身,沉稳道,“王爷只是代君摄政,终有一日,会还政于陛下。”

“怕是没那样的一日了。”萧武川手间一空,他有些扫兴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如玉面庞上一副兴致阑珊模样,“倘若三叔真要将这江山还给朕,早就还了,何必等到如今。更何况,他苦心孤诣谋划至今,借祆教、姚家除去我父皇,可不是为了将这江山再交还到朕手上的。”

他这话说得虽快,却极是清楚。一字一句,似是丢下了数个惊雷,姜灵洲险些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她猛然抬起头,压住愕意,道,“请陛下慎言。”

听闻这句话,萧武川无声地笑了一下。

不知怎的,姜灵洲忽而觉得他这笑起来的模样,与萧骏驰有几分相似了——这两人虽相貌大有不同,却都是萧家人,骨子里有些相似,自是应该的。

“我少时就跟随在三叔身旁,同他学骑马射猎、军策谋略。朕有两个玩伴,十岁左右的年纪罢了,只不过是同朕说了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三叔便斩了他们。”

萧武川忆起了往事,面上那笑意便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了:“可朕至今仍觉得这句话是对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本当是朕的,三叔所佩的剑是朕的,这太延是朕的,乃至于你——”

“河阳公主,原本也当是嫁给朕的。”

这句话一出,姜灵洲的心底便微微一颤。她不动声色地露出个轻婉笑容来,说,“只是臣妾如今已嫁为人妇,怕是对不住陛下如此厚爱了。”

萧武川看着她的面容,眼底似弥散开了一片黯压云雾。

“……北有梁妃,南有河阳。”他喃喃地念了一句,以手托起姜灵洲的面颊,低声道,“所谓‘惊鸿瞥过游龙去,漫恼陈王一事无’,说的大抵便是婶婶了。虽令朕耿耿不寐,沾霜至曙,只是不知,三婶婶可愿长寄心于君王,怅神宵而蔽光?”

姜灵洲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掌,道:“王爷先前还同妾身说,陛下不爱读书,为此极是烦恼。现在看来,陛下也是看书的。这一首洛神赋背的好,陛下何不把这功夫花在正经书文上?”

她说着,便又向后退了一步。只是她身后乃是一道纱屏,被她鞋履一撞,便轰然倒落。姜灵洲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摔落在地。

姜灵洲心里立觉不妙。

果然,萧武川欺了上来,一手已落在了她的衣领处。

就在此时,那殿门被人陡然踹开。力道之大,竟令那红檀雕花的门扇直直飞了出去,断作两截,带着簌簌木屑扑落在地。

萧骏驰沉着脸,大步跨了进来。

他本就浑身满是凶杀之气,浑如破军落凡。一见到姜灵洲狼狈姿态,他的眉宇间更添一分凶戾之气,似是骨子里的野性都被挑了出来。

他似是忘了君臣之别,竟狠狠拽起了萧武川的衣领,将他朝旁掷去。

萧武川养尊处优,又怎是他的对手?竟被生生丢到了一旁,撞在一道红漆抱柱上。这少年帝王咳了两声,漫笑了起来:“三叔来的……有些迟啊。再晚一些,三婶婶便是朕的人了。”

姜灵洲这才回过神来,惊叫了一声:“王爷住手!”

再怎么说,萧武川也是一国之君。萧骏驰这样伤他,已是大逆不道。

“一墙之隔,太后尚在停灵。陛下这又是在做什么?”萧骏驰眉心一皱,面上薄戾未减,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惊人的肃杀之气来。他大概是想压一压自己的怒意,因而便伸手去袖里摸索。摸了好一阵,他才记起那串佛珠已被他自己丢到王府内的池塘里去了。

“朕做什么?”萧武川掸了掸衣上灰尘,又露出了笑嘻嘻的脸,“率土之滨,四海之内,普天之下,皆为王土。朕想做什么,自然便是做什么。”

顿了顿,他低笑了起来,问:“难道在这西宫里,朕还做不得主吗?!”

“为君王者,更应守礼循法。”萧骏驰将姜灵洲推至身后,道,“若是令陛下失足毁誉,那便是臣千古之失了。”

萧武川觉地口中有些咸腥,便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垂下眸光,便看到手背上一条蜿蜒血痕。他冷笑了一声,道:“竞陵王,莫非你强娶了灵洲,她本当是朕之皇后。……她本当是朕之皇后!”

这幅模样,倒像是个无理取闹、索求点心的孩子了。

不等萧骏驰回答,萧武川便扶着那红漆大柱,轻佻地说起话来:“待三叔死了,朕便封她做个贵妃,日日宠爱,也好一解这相思之苦。对了,三叔与灵洲还未有孩儿罢?待灵洲有了皇嗣,朕便封他做太子,再让他来三叔面前拜一拜……”

萧武川字字句句,甚是诛心。萧骏驰面色越来越沉,手上青筋臌胀,几能听见骨骼作响之声。没那佛珠帮他静心,现下他已到了濒越雷池之时,满身孤戾之气,令人心惊。

姜灵洲心惊胆颤地注视着这一幕,忍不住牵了萧骏驰的手,小声道:“王爷!王爷!切莫做出傻事来!”

只是那竞陵王却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三叔,为何不说话?”萧武川扬眉,挑衅道,“你谋害父皇、害他惨死马蹄之下的气魄,又去了何处?”

姜灵洲已看出来了,萧武川这是在故意激怒萧骏驰。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焦急劝说,萧骏驰都沉着脸不发一言。

“三叔,你拿走了朕那么多东西,父皇、儿伴、河阳、月溪、孩子,”萧武川忽而收敛起那满身的轻浮来,言语之间,锋芒尽显,眸中锐意让人只觉得不曾认识过他,“朕只是取走一件本当是属于朕的东西,三叔便受不了了?!”

弦绷至极限,倏然断裂。

萧骏驰攥起他衣领,将萧武川陡然提离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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