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缇斯盯着那柄枪, 发出了轻蔑的笑声。
“看来, 国王陛下也和贪婪的魔女做了交易,从她的手里得到了力量。这还真是一个笑话——侍奉着神明的神官, 统治着帝国的王者, 竟然是将灵魂出卖给魔女的恶徒。”
海穆拉的双眸, 已然彻底由蔚蓝转为猩红。
他没有回答,而是握紧了那杆枪。
“我来裁决输赢。”阿芙莉亚用羽扇抵着唇角,笑着说:“不准让他人帮忙。圣女殿下不可插手。谁赢, 谁便得到圣女殿下与花瓶里的孩子——”
“阿芙莉亚!”戴娅侧过头去,眸光凌厉地盯着她:“我的归属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我很高兴,您有这种自尊自强的念头。但是很遗憾,这个世界是不会听弱者说话的。”阿芙莉亚摊开手掌,表示无奈:“他们两人显然都不想征求你的同意。”
说话间,两个男人已经短兵相交。
弗缇斯带着弓,但是这里却并不适合他使用弓箭,于是只能拔出匕首作为武器。
电光火石间,匕首与长枪已经相击在了一处。
金石摩擦,迸射出刺目的火花。
那些缠绕在长枪上的淡金色镂空纹路,透出血一般的光辉,竟让接触到它的匕首彷如接受了高温的烘烤,有了融化的迹象。
“你对狄罗毫无了解。”海穆拉收回长枪,眼帘低垂,开口说道:“她是个骄傲、任性、不可理喻的女人。唯有王后的位置,才可以满足她的虚荣与野心。”
“她从前也许是这样的,但她现在不是了。”弗缇斯一点都不畏惧惹怒这位名声可怕的国王。
“是吗?”海穆拉又将长枪刺到了弗缇斯的身前,紧紧地抵着那把可怜的匕首,猩红的眸中泛着冷意:“我倒没有看出,她有什么改变。”
两个人缠斗在一块儿,兵器交接的清脆尖锐响声,在整片厅室内回荡着。
戴娅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手越攥越紧。
她陡然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
属于女子的尖锐喊声,几乎要刺破耳膜,也让两个男人都停下了动作。
“你们是把我当做战利品了吗?”戴娅的眉眼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们以为我会乖乖遵从你们的交易?都给我滚吧!”
都给我滚吧——
给我滚吧——
我滚吧——
滚吧——
吧——
回音反复地回荡着。
阿芙莉亚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发现自己预估错了形势。
如果站在这儿的只是个普通女孩,她看着爱慕着自己的两个男人为了她而战斗,恐怕便会自怜自爱着哭泣不停、手足无措,但偏偏站在这儿的是戴娅。她有属于她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就算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会努力挤进别人的视线里。
“海穆拉,你是不是在王宫里过习惯了安逸的日子,忘记了我也是一名神官?”戴娅讥讽一笑,几步走到了花瓶旁,朝沉睡的斐希亚抬起了手臂:“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让这个孩子立刻解脱死去。如果我不想让他死去,只要有我的法术在,我也可以保护他的平安。”
这番话一出,海穆拉还没有动静,弗缇斯却立刻停手了。
他很紧张那个花瓶中的男孩,时刻留心着他的呼吸。
“戴娅,你不要冲动。”他连忙举起手说。
“你滚!”戴娅挑起眉毛,露出了冷厉的神色:“你竟然将你的主人当做战利品!”
海穆拉竖起了长枪,淡淡地说:“你不知道如何解开我的法术。”
“那我至少可以杀死斐希亚,这样你们就都不用为此考虑了。”她说。
“……”海穆拉的唇角扬起,他望向弗缇斯,说:“她没有把你的弟弟当成一条性命,她的冷酷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除了我,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她。”
“这并不冷酷,她不认识我的弟弟。”弗缇斯将破碎的匕首扔在地上,反手从背上拔出了弓:“而且,我了解她,她不会动手的。”
弗缇斯的话,让戴娅内心复杂至极。
这份信任,让她愧疚,又让她欢喜。
眼看着停下的两个人又要打起来,戴娅的眼中有一分焦急。
阿芙莉亚走过去宽慰说“不用担心,他们两人都不会死亡。我在这里,怎么会让我可爱的孩子们死亡呢?”
弗缇斯不想因为战斗而波及到花瓶里的弟弟,他有意识地朝着开阔的地方转移去。很快,两个人便离开了厅室。戴娅想追上去,阿芙莉亚却扣住了她的手。
“不如借此机会,了解一下国王陛下的往事吧?”魔女笑着说。
“我不想知道。”戴娅冷冷地回答。
“你和他肯定会有成为敌人的一天,为什么不提前做一些准备呢?”魔女说。
“……你想和我说什么?”戴娅停下了脚步,望向她。
“你知道国王陛下手中的那柄枪是从何处而来吗?”阿芙莉亚问。
戴娅想起那柄长枪,不由露出挑衅的嘲笑之色:“不是你给他的吗?魔女竟然将手伸向了神明的使徒,还真是胆大妄为。”
“是我给他的。”阿芙莉亚握紧了她的十指,摩挲着她手上的戒指:“但是,那也是他的恳求。他和弗缇斯·加尔纳一样,有一位必须借助我的力量才可以杀死的人。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么?”
阿芙莉亚的话,让戴娅的身体微微一晃。
她的视线,在绘有前王室纹章的女像柱上逡巡着。
——她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她的父亲,舍恩王。
“没错,是你的父亲。”阿芙莉亚看着她发白的面色,恍若知道她心中所想,对她说话的声音愈发轻柔:“正如民间所流传的那样,你的父王喜爱漂亮的少年,无论是从民间收敛来的普通孩子,还是贵族的后裔,只要被他看中了,便会被收入王宫之中。”
恍惚间,戴娅想到了她初见海穆拉时的模样。
海穆拉跪在父亲的面前。
女官的手中提着一只笼子,金丝雀上下地跳动着。
“海穆拉……父王……”戴娅的眼睫轻翕,声音颤抖。
“是的。”阿芙莉亚俯在她耳边,耐心地说道:“这位尊贵又年轻的国王陛下,也曾是你父亲的嬖宠。你的父亲十分宠爱他,喜爱他的金发蓝眼,曾经十数日连续地召幸他。”
戴娅的手一抖。
“那时的海穆拉才……”
“很年轻”阿芙莉亚勾起唇角:“因为你父王的宠爱,他得以进入神学院学习术法。为了挣脱国王的束缚,他成为了最为优异的少年神官。然而,他的优秀却只能换来先王更多的垂怜……那就是被制成‘花瓶’。”
阿芙莉亚轻轻朝她的耳垂上吹了一口气,转过眸光,望向了那沉睡在花瓶里的男孩。
戴娅眸光怔怔。
这样——
这样的事情!
这种不可饶恕、应当被谴入地狱的事情!
竟然是曾经最为温柔儒雅的父亲亲手犯下的罪行吗?!
她的眼睫颤个不停,手指也是。这不仅仅是身体的颤抖,也是灵魂的苛责与折磨。
她是以家族为傲的人,可她最为珍视骄傲的家族,却有着如此可怕的污点。更让她绝望的,则是他的父亲将斐希亚制成了花瓶。
他可是弗缇斯的弟弟啊……
他可是……弗缇斯的弟弟啊。
“其实,我也可以让这个沉睡在花瓶里的男孩醒来,这对我来说易如反掌。”魔女说:“但是,那太不划算了。海穆拉与弗缇斯都答应将灵魂交给我,可他们却都狡猾地拒绝成为我的换代者,这让我很生气。”
她还想贴近戴娅的面庞,和她说些悄悄话,但是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出现了。
“阿芙莉亚,你这是连女人都不打算放过吗?”
声音从戴娅的手镯里传来,是利兹鄙夷的轻蔑之音。
“谁说的!”阿芙莉亚松手,说:“我为辛克莱先生神魂颠倒,现在正想方设法地变成人类和他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