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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逃生录(47)

作者: 水无舟 阅读记录

一片昏暗的营地,亮起了彻夜不灭的灯火。

李昭凌抱着一身血污的宋牧之横冲直撞,沿路碰到值夜岗的兵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回去三波。他把宋牧之放在主营的床上,抓住匆匆赶来的苏凝紫,说:“你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话到末尾已经带了哭腔!

苏凝紫甩开李昭凌,大喊一声:“少在这给我吵吵!滚出去!”

李昭凌再要向前,却被赵幽和夏侯勇一起拦住,他力气太大,两个人带着四个小兵,这才硬生生把他扛了出去。营房门一关,李昭凌顿时像被扯走魂魄,靠着墙滑坐到地上,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的光。

夏侯勇两步上前,扯着李昭凌的领子,问:“怎么回事?你说啊!不是说让你小心一点吗?”

李昭凌撇脸盯着营房的门,良久,才低低说一句:“都是……都是我的错。”

夏侯勇气极,他尤其见不得李昭凌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拳揍上去,说:“谁干的!人呢?”

李昭凌霎时觉得满嘴血腥,从地上爬过来,冲到赵幽面前说:“就在营后到小溪的那片树林里,穆义亲自带着影队来偷袭,我们得快一点,不能放他们回去通风报信!”

赵幽瞪他一眼,说:“你给我好好在这呆着,我亲自带着骑兵营的兄弟去。”

他正要走,却被夏侯勇一把拉住,叮嘱道:“千万小心。”赵幽点点头,飞身跳上马,身后的斗篷迎风飘荡,奔出了营地。

良久,才听李昭凌低低说一句:“夏……夏侯勇……”夏侯勇走过来陪着李昭凌一起靠着墙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这就去通知弟兄们收拾,天亮拔营。”

李昭凌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随着夏侯勇的离开,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一起消失了。隔着房门,屋内的喘息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水流的声音都格外的清晰。

苏凝紫一出门,李昭凌立即奔上去,他尽量把声音放缓,想让听上去不那么吓人,轻声问:“他……他怎么样了?”

苏凝紫脸上一团死气,沉声说:“我准备拔箭了,需要人帮忙。”

“我……”李昭凌刚要说话,却被苏凝紫一眼瞪了回去,他便不敢再言语。

苏凝紫叹口气,没好气地说:“全营数你力气大,就你吧。”

李昭凌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忽而更加凝重,迫不及待地冲进了营房。

床上的宋牧之像是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都是汗津津的。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像一尊俊美的雕像,毫无生气。胸前的血迹,在雪白的亵衣下越发刺眼。

李昭凌迫不及待地冲进来,可是,当他看到床上的宋牧之时,却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什么是来自死亡的恐惧。

苏凝紫蹲在宋牧之的床前,一边用烛火烧过匕首,一边催促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啊!”

几人进进出出,又打来两盆热水,苏凝紫嘱咐:“一会帮我把将军的头垫起来,记着,待会我拔出箭头的时候,你一定要替我按住将军,千万不能乱动?明白了吗?”

李昭凌赶紧点头:“嗯……”

他坐到床边,把宋牧之上半身小心地垫起来,后背放在腿上,头抱在怀里。宋牧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李昭凌缓缓抬起了手,说:“你……你来了……”

李昭凌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半晌,才用力点了点头。

苏凝紫递给宋牧之一块布巾,说:“将军,含在嘴里,我要拔箭了。”

宋牧之刚要张嘴,苏凝紫就红了眼眶,说:“你……你还……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宋牧之虚弱地笑笑,悠悠地说:“怎……怎么,是遗言吗?”

苏凝紫一时不知回什么好,眼泪“吧嗒吧嗒”一直掉,止都止不住。

宋牧之抬手摸了摸苏凝紫的头,喘了口气,说:“哭……哭什么哭,我……我要是被你治断气了,你看……你爹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苏凝紫一听,立即破涕为笑,说:“好,那就为了我这两条腿。”

宋牧之满意地点点头,张开嘴含了布巾,李昭凌又把宋牧之的上半身往期抬了些,苏凝紫打开领口,拿着匕首指向带着断剑的伤口。成股的汗水顺着宋牧之的锁骨流下来,落在散开的衣襟里。李昭凌重新抚上宋牧之的手,宋牧之抬头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

苏凝紫刀锋向下,宋牧之的手忽而一紧,李昭凌加重了手劲按住宋牧之。“嗯……”咬着布巾的牙根似乎赌上了全身的力量,宋牧之重重地闷哼一声,脸像是白纸一般变了颜色,额上的青筋瞬间暴起,汗如雨下。下一刻,宋牧之的头一歪,松开了的布巾滑落,终于昏了过去。

苏凝紫拿着绷带上了止血药,一起堵住伤口包扎好,片刻后,她又帮宋牧之切了一回脉,这才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说:“后半夜可能会发烧,你多守一阵吧。”

说完,她站起来端着一盆血水退了出去。

.

是夜,月色穿过窗缝,温柔地洒了一地。

看到宋牧之动了下头,李昭凌匆忙将他额上的布巾拿起,从水里涮过重新搭在额顶。他心里不放心,又拿开布巾摸了摸宋牧之的头,温度简直高到吓人。宋牧之的脸庞因为发烧的缘故越显红润,双目紧闭睫毛颤动,遮上了战场上杀气腾腾的一双利眼,再也没有往日挥斥方遒的豪迈,白皙的脸庞居然带着几分柔和。

李昭凌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晃了神,他用指尖在宋牧之的眉毛、眼睛、鼻梁上方轻轻滑过,细细把这些印记在心里描摹下来,肌肤碰触的时候心也禁不住跟着一起跳动。这是一种何等奇妙的感觉?仿佛结了亿万年的冰川骤然融化,既让他害怕,可又吸引着他,让他禁不住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忽然,宋牧之微喘一声,动了动眼皮:“嗯……”

李昭凌匆忙收手,屏息感受着宋牧之落在空气里呼吸的速度,待到重新平稳起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烛火晃动,近在咫尺的人,却是总也捉摸不透的心,这种感觉是爱吗?

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大雪纷飞宋牧之把他抱在怀里,第一次给予他世界的温度;是温泉水汽氤氲里,内心最原始的触碰,让他感受着来自另一个生命的回应;是受尽冷眼和质疑后帮他背起一个男人的尊严;是教会他笑对生死的洒脱,还有危机四伏时拼命的守护。

宋牧之给了他命,给了他情与义,给了他全世界,给他生命的意义,却唯独没有教过他如何回应这份恩情。李昭凌只敢站在远远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呵护,一步都不敢靠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所有的一切仿佛只能被藏在心里,见不得光。

片刻后,李昭凌终于试着抬起手,抚上宋牧之的脸庞,感受着这人独有的温度。

近一些的感觉真好,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李昭凌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他站起来俯下身体,在宋牧之的眉间留下轻轻的一吻。一滴眼泪顺着李昭凌的眼角滑落,滴在了宋牧之的脸颊上。

黑暗中,门“吱呀”响了一声,极其轻微。李昭凌立即警觉抬头,提着剑追了出去。

床上,宋牧之微微蹙眉,缓缓抬手蹭掉脸颊上的泪痕,下一刻,又继续沉入昏睡中。

李昭凌一路奔袭,追着黑影足足奔出了一里地。他一脚踏过赵幽的肩膀,翻身而出立在这人面前。

赵幽死咬着牙根,愤愤地说:“李昭凌……你……你个qin兽……你……”“你”字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含糊地咬了下嘴唇,说,“你……你怎么可以……你自己解释!”

李昭凌看着赵幽,冷冷地回一句:“没什么好解释的,便是你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