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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逃生录(65)

作者: 水无舟 阅读记录

结界外,李昭凌持着战天戟站在小树林外凝视着光墙。这不是普通的结界,幽冥鬼阵怨气极速膨胀,想要破阵,只能从内向外打破结界,完全散掉鬼气才有逃生的希望。

李昭凌微微蹙眉,宿主再现,亡灵重生,哪怕是百辟中放出的冤魂,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集聚如此强大的黑暗力量。所有的一切似是早有预谋,在这个学校内带着时间轴一起高速的运转。

他庆幸,幸好把百辟交到宋译的手中。李昭凌起手,战天戟消失在掌心,转过身,远远凝望着第二教学楼的天台。

慕安站在楼顶,看着李昭凌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身影,嘴角滑过一道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开始起,他赌得一直都是每个人潜藏在心底的欲望和私心,这些东西看似无害,可只要一个契机,便能迅速翻起惊涛骇浪。慕安环抱着双臂挪开目光,再看看结界里的宋译,幽冥绿光在散开之时,笑意更甚,甚至带着些许得意。这个小子,跟往日那前那些没用的炮灰比起来,真的很不错,也对,这样才有几分他的样子。

慕安伸手打个响指,一团更加浓重的黑气在结界里散开。

小树林里,宋译对着身后透明的墙壁伸手一敲,手背撞到的地方既坚硬,又冰冷。他扭头看着道路的另一旁,从刚刚逃跑方向来看,只有这一条路没有探过。他握紧百辟,迎着幽冥消失的地方向林子深处走去。

从逻辑上来讲,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应该是整个分离区另一边墙壁的位置。

可世风日下,妖孽横升,哪来什么逻辑?

一阵凉风穿过,感受到空气温度细致的变化,宋译停下脚步,谨慎地打量周围。他屏住呼吸,沉下脸色,再往前踏出一步,四周情景开始移动,以极快的速度打乱、变换、再重组。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宋译恶心到胃里往出涌,他拼命忍下这股不适,回过神时,恍然置身于一处古色小院中。

踏过门槛,三两个孩童似在院子中玩闹,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有人大哭起来:

“我娘说,你的屋子不干净,不让我跟你玩……”

“就是就是,你没娘,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是妖怪,晚上还吃人,我们不要跟你玩。”

被骂的小男孩坐在地上耸动着肩膀嘤嘤啜泣,他看到宋译走过来,仿佛是有了救兵,直接张开嘴大声嚎起来。孩子们看到匆匆散开,宋译揉揉耳朵,果然熊孩子都是一个尿性,哭都要这么热闹,那就让他再哭会。

小男孩看宋译没反应,哭着也觉得没劲,闭上嘴从地上晃晃悠悠爬起来,走近些拦腰抱住宋译,假模假样哭两声,说:“大哥!你能不能教我本事,我要打死他们,看他们再敢欺负我!”

宋译摸摸男孩哭红的脸蛋,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打架还用学?怪你自己笨。”他斜眼一瞧,身边的石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问道,“练字练得好好的,跟他们吵什么?”

小男孩走到石桌旁,拿起笔撒娇道:“我不会,你教我写。”

宋译无奈地笑笑,自己毛笔字的水平基本和狗爬一个标准,动动嘴还行。可这男孩一脸认真,拒绝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罢了!就算是狗爬,也总不可能输给一个孩子。

宋译目光落到桌上,毛笔的笔杆上八爪金龙徐徐如生,是银鸾?他犹豫一下,还是拿起来,谁知手一触到笔杆,耳边数个声音开始流转。

男孩道:“哥哥!我以后也要跟你一起习武练兵,上阵杀敌。”

温厚的声音赫然在空中响起,语色中尽显谦恭和大气,道:“宋家的儿子有一个上战场就够了,听大哥的,好好读书最重要。”

男孩再道:“那我就努力长高,长到和大哥这么高!”

宋译定睛一看,眼前依旧是孩子的笑脸,可须臾之间,这一幕幕像是掉在水里的彩色纸,慢慢软掉,变毛,破碎。他揉揉眼睛,周围情景已经重新换过,似是一处内厅,他一身青色宽袍,端坐在红木椅上。

屋里飘荡着一股很久没有见过日头的霉味,宋译抬头向前看去,大门黑色雕花紧紧地闭着,阳光透过窗户上钉满木板的缝隙,一起挤在地上,空中悬浮着一团团灰尘。

这是……禁足?

宋译皱眉,窗户上闪过一个男人的黑色剪影,穿过游廊,径直推开大门。门外白雪纷飞,似鹅毛一般跟着男人一起飘进屋里,一阵异常真实的寒气迎面扑来。

男人裹着件白色虎皮大氅,发髻上欠着一块碧玉,衬着皮肤比玉更加温润,一双桃花眼含着化不开的水,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就连唇瓣都格外红润。他看着宋译,款款道:“兄长近来可好?”

这是……是宋卿之,对,一定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宋译心里格外笃定。如果之前关于宋卿之的种种像一场梦,那么此刻,应该是有人刻意让他看到这些,又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开启了这段回忆。

宋译蹙眉,谨慎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宋卿之站在门口空踏两下,屋里暖和,雪落在地上瞬间化成水。宋卿之整理下衣裳,走进屋里,把怀里信封和笔放在案上,说:“早些写,赵清誉就可以早些禀明圣上,还府里一个清白。大哥,这些你不会不懂吧?”

宋译扭头看着桌子刻着金龙的笔,犹豫片刻,伸出手拿起来。手指触到的一刹那,那个声音重新响起,仿佛就在他的头顶。

“你要我称病避开圣上召见?”

宋卿之忽然变了脸色,起身走到近前说:“有何不可?赵清誉选择把他儿子送进宋家军,难道真是准备让他披甲上阵吗?明眼人都清楚,不外乎走个过场。可是夏侯勇那个蠢货,居然把他丢在新兵营里练断一条腿,你知不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正常走路,这个仇,赵清誉怎能不报?”

“每一个进营的人都一样,扛不住最基本的试练根本没资格留下来,就算护着侥幸上了战场,到那时候留下的可不只是一条腿,而是他的命!宋家军是个刀口舔血的地方,不适合他。”

“迂腐!”宋卿之大声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连自己一起愣了神,略有尴尬。

宋译抬头,这人看他一眼,稍稍停顿,继续道,“朝堂之上波诡云涌,我告诉你,若不是边境不稳,就凭宋家多年居功自傲,你以为皇上会饶了将军府?这次穆义联合着陈、韩三国进犯,赵清誉提出宋家军避而不出的谏言,说到底不过都是些皇上的心里话,更想试试你,看你是要固执的把着兵权一意孤行,还是揣着忠心愿意借台阶退出朝堂。”宋卿之伸出手抚在他拿笔的手背上,说,“大哥,现在你手里的……便是台阶。”

宋牧之放下笔,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你了?怎么样,做了这桩,赵清誉又许诺你什么?”

宋卿之把手重新收回到大氅里,闭上眼睛幽幽道:“取而代之。”

宋牧之尽量控制着语色中过的怒气,说:“卿之,谋权没有错,但是你错在为一己私利罔顾国家安危。外敌侵入避而不看,此为不忠;折辱宋家世代将门忠烈,此为不孝;手足血亲,你居然用兄长家族的安危苟换前程,这是不仁;我要你读书,是要你恪守为臣为子的傲骨,如今,这些期望你算是全都辜负了,实乃不义。你可知?我的背后不只是我一个,而是千千万万宋家军的将士,所以,哪怕是现在丢了命,这一步……我退不得。”

宋卿之看着眼前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男人颜色越来越暗淡,这人即使被圈禁也依然风骨傲然,灼灼而立。

曾经无数个日子,宋卿之都是这样仰望着宋牧之,仰望着这个对他十分温暖,又总带着些许疏离的人。他从小备受欺凌,像是爬在黑夜里的孤魂,苟延残喘。可同是宋家之子,这个人仿佛一直站在阳光里,沐浴着洒脱透亮的人生。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任凭羡慕和嫉妒一起蔓延。可是今天,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受人欺凌的小男孩,他觉得自己可以站在宋牧之面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更期待他高看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