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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2)

陈争啃着包子,没说话。

韩渠又道:“他回来了非要调你们刑侦支队,我也没办法,只能尊重他的决定。但人在你这儿,你这当支队长的别把他压榨得太狠。”

陈争无奈:“你以为我想?但花儿是重案组组长,这案子只能交给他负责。”

早春的风带着潮气,又黏又沉,空气中的尸腐味徘徊不去,就算被害人的遗体已经被转移,荒地陈尸处仍弥漫着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味道。

花崇撩开警用隔离带,站在已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现场,两道斜长的眉深蹙,片刻后蹲在草丛中,带着乳胶手套的右手捻了捻倒折的野草。

现场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昨天,派出所民警接警后匆匆赶到,但来得更快的却是听到邱大奎惊呼的居民。众人争先恐后往草丛里钻,咋咋呼呼,惊声四起,一波看完,另一波又来。

民警拉好隔离带时,压在尸体上的木板已经被掀开,泥地上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连木板都被人踩了十几脚。

及至分局的痕检师赶到,脚印上面又已叠了无数脚印。

可以说,原始现场几乎全被破坏。

花崇站起身,只见隔离带外面,远远围了一圈好奇的小孩。

这一片区域叫道桥路,城西富康区最难治理的地方。经济、治安、环境样样差,附近几乎都是砖瓦平房,住户们大多没有稳定的工作,靠卖早点、盒饭为生。早晨正是吆喝生意的时候,留在家里的孩子便没人管,三两成群挤在一起看热闹。

花崇冲他们招了招手,胆小的头也不回地跑了,胆大的向前挪了几步。一个又黑又瘦,机灵得跟猴儿一样的男孩蹦了过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阿sir好!”

花崇笑了笑,心想这猴儿一定是港片看多了。

猴儿敬了个滑稽的礼,“阿sir,你们什么时候能破案呀?”

目前案情尚不明朗,花崇一早接到陈争的电话,就带着重案组的几名侦查员过来复勘现场,一会儿待尸检、理化检测结果出来,还要回去开专案会。

初步将案子梳理一遍后,他心中疑惑众多,于是挑了一点问:“这片荒地草高宽阔,你们平时怎么不喜欢过来玩?”

“爸妈不准呗,说这边太荒凉,垃圾又多,天气热了容易染病。去年李扣子来逮蜘蛛,就被一个破酒瓶子划破了膝盖,流了好多血……”猴儿说着突然打住,睁大眼睛望着花崇:“阿sir,你咋知道我们平时不怎么过来玩?”

“猜的。”花崇想,你们要是经常过来,被害人的尸体恐怕一早就被发现了。

“这也能猜?”猴儿不信,还想再问,同伴突然喊道:“张皮,你妈卖完稀饭回来了!”

猴儿吓一跳,拔腿就跑,离得不远的几个小孩也一溜烟跑得没影。

花崇一看时间,已经过了9点半,卖早餐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

恰在这时,重案组副组长曲值从屋舍处跑来,后面跟着个油头垢面的中年汉子。

“花队,这就是昨天发现尸体的人,邱大奎。”

第2章 红颜(02)

花崇摘下乳胶手套,双眼因为正对太阳而呈半眯状,从眼角漏出来的光透着几许难以捉摸的冷,令他整个人看上去不怒自威。

“你好,我,我叫邱大奎。”中年汉子很是不安,不停抬手擦脑门上的汗,声音有种与体型不相符的瑟缩,“刚卖完油条,一会儿还要弄中午的盒饭。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花崇亮出证件,下巴朝最近的一户平房抬了抬,“那是你家?”

“是。我家老头子的房子,我们在这儿住几十年了。”

花崇看了看邱大奎还未摘下的围裙,跟闲话家常似的问:“平时在哪个路口卖包子油条啊?”

邱大奎愣了愣,稍稍放松下来,“嘿”了一声,“运气好能抢到地铁站、公交站这样的好位置,运气不好就只能在二里巷卖了。”

“做早餐得很早起来吧?辛苦了。”

“对,对的,要和面,还要绞肉。”邱大奎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不能跟你们警察同志比,你们更辛苦。”

花崇一笑,“起得早的话,那也睡得很早?”

邱大奎咬了咬干巴巴的嘴皮,抠着手上的茧子,“呃,嗯,很早就睡了。”

花崇盯着他的眼,“早睡早起,为什么还会睡眠不足?”

“啊?”邱大奎抬起头,又不安起来,一脸莫名与胆怯。

“你看上去很疲惫。”花崇指了指一旁的曲值,“喏,你俩眼袋都挺重,眼睛也没什么神采,长期睡眠不足就会这样。”

没案子就通宵玩游戏的曲值:“……”

邱大奎咽着口水,不敢与花崇对视:“我晚上喜欢打牌。”

“哦?在哪里打?”

“就在对门子老赵家。”邱大奎越说越紧张,“我们打得小,输赢就十几块钱,不,不算聚众赌博吧?”

花崇不答,又问:“平时都打到什么时候回家?”

“就,就十一二点吧,不敢太晚,半夜三点多就要起来弄早餐。”

花崇话锋一转:“那最近打完牌回家,有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这还真没有。”邱大奎连忙说:“我家就我、我闺女、我老头子凑合着过。老头子和闺女睡得早,我回家洗把脸泡个脚就睡了,没听到什么动静。”

“你昨天跟分局的刑警说,是因为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才往屋后荒地上去?”

“是的。我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没想到是尸体啊!”

花崇眉梢轻微一动,“没想到是尸体?那你以为是什么?”

邱大奎紧张得直冒汗,“我,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也没以为是什么。谁会想到自家背后扔着一具尸体呢!警察同志,这案子跟我没关系的啊。还有我真的没有乱拍照,那些破坏现场的人也不是我叫来的。”

花崇点头,“嗯,别紧张。你随口一说,我也是随口一问。发现被害人的是你,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配合我们的工作。”

邱大奎搓着手,“应该的,应该的。警察同事,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家老头子还等着我弄盒饭。他脾气大,我回去晚了又得挨他念叨。”

花崇示意他可以离开,待他跑出几步,突然又唤道:“邱大奎。”

邱大奎闻声险些一个踉跄,急躁道:“警察同志,还有什么问题啊?”

“你最早发现被害人,为什么没有立即报警?”

“我……”邱大奎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我”了半天,才道:“我第一次见死人,她死状又那么吓人,脚没了,眼,眼睛只剩两个血窟窿,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我。我害怕啊,当时都吓懵了,只顾着喊,哪里想得到报警?昨天派出所的民警给我说,都是因为我那一嗓子,引来了那么多人。哎我……我真特么后悔啊!”

花崇看似和气地瞅着他,片刻,突然扯出一个客气的笑,“行,我差不多了解了,你回去忙吧。”

邱大奎不敢再留,掉头就走。

花崇站在原地看着,觉得他跑得比刚才那猴儿更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但猴儿还是孩子,逃走是因为做了“跑荒地上玩儿”这一亏心事,担心被家长数落。邱大奎一大老爷们儿,夹着尾巴溜这么快是为什么?

难道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亏心事是没能保护好现场?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花崇摸了摸下巴,觉得两者都很牵强,于是暂且搁置,转身对曲值道:“排查走访进行得怎么样了?”

曲值摇头:“这儿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户,有钱有门路的都搬走了,空着的房子基本没有新住户,平时也没什么外人。我和兄弟们挨家挨户问过去,都说以前没见过徐玉娇。”

徐玉娇,正是死者的名字。

花崇垂眸,瞳色渐深。这时,手机铃声敲破诡异的安静,就像在驱散不开的尸臭里破开了一道细长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