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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224)

“他倒是潇洒。”离开接待处,花崇拉开警车的门,“满潇成去世之后,满国俊没有为向云芳的病出过一分钱,如今却花着向云芳的丧葬礼和满潇成的赔偿金在这儿‘安度晚年’。上车,去会会他。”

从接待处出发,警车沿着安静的林荫小路行驶了十几分钟,才在一所白色的西式小楼前停下。

小楼前的花园里有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正拿着喷壶,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听见响动,立即望向花园外的小路。

正是满国俊。

他的气色看上去比照片上好了许多,穿着打扮也显出几分贵气,似乎过得相当安逸。

花崇从车里出来,本打算就在这里跟他聊聊,但看他一派闲散的模样,突然改变了注意,将他“请”到了市局问询室。

满国俊很茫然,并不清明的双眼左右转动,极其不安的样子,“你们什么意思啊?抓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

柳至秦正在调取养老院及其周边的监控视频,花崇便略过了“案发时你在哪里”之类的问题,问道:“吕可和罗行善被人杀害的事,你听说了吗?”

闻言,满国俊似乎更加茫然了,嘴唇动了几下,才问:“这和我,有,有什么关系吗?”

花崇凑近几分,“你还记得这两个人吗?”

满国俊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花崇摆出两张照片,推到满国俊面前,“五年前,满潇成出事的时候,他们一人住在‘金兰家园’,一人在‘金兰家园’当保安。想起来了吗?”

满国俊眉头深锁,盯着照片看了许久,喃喃道:“是他们……”

“你见过他们。”花崇放缓语气,“是在哪里?派出所还是‘金兰家园’?”

满国俊惶惑地抬起头,手指放在吕可的照片上,“我儿子是因为送她回家,才被玻璃砸中。”

“谁告诉你的?”

“我在派出所听到的。”满国俊手指发抖,“她,她自己说的。”

“那你恨她吗?”花崇问,“既然你知道满潇成是因为送她回家才出事,也该知道他们在进入小区时被保安罗行善阻拦了十多分钟。”

满国俊缓慢地点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前面一个问题,低声说:“知道,都知道。”

花崇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那你恨他们吗?”

满国俊脸上的皱纹抽动起来,“我恨他们做什么?”

花崇顺着凶手的理论说:“他们的行为间接害死了你的儿子满潇成。”

满国俊看上去很困惑,顿了大约半分钟才说:“但玻璃砸下来,不是他们的错啊。那块玻璃来自公共区域,况且,况且……”

“况且你已经得到了一笔赔偿金。”花崇帮他说完,“在你心里,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了?”

满国俊似乎有些尴尬,眼皮耷着,目光不断往下方扫,“人已经去了,我除了争取些赔偿金,还能做什么?我去恨吕可和这个保安,能让潇成活过来吗?他已经走了啊。”

花崇靠上椅背,抱臂,仍旧盯着满国俊,心头却多了一丝疑惑。

满国俊的反应,稍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这种偏差并不明显,一时半会儿,他也判断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你们今天抓我来,是怀疑我杀了那两个人?”满国俊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摇着头说:“我一把年纪了,就算心里真的有恨,也没有能力杀人啊。”

论杀人的能力,满国俊不缺,这一点毋庸置疑。花崇更在意的是,他似乎没有特别强烈的复仇欲。

可除了他,还会有谁会那么疯狂地为满潇成杀人?

花崇感到眼前是一片浓雾,吹散一重,还有一重,层层叠叠将真相包裹在其中。

只要有耐心,毫无疑问能找到真相,但这个案子却不能拖。

花崇迅速改变思路,又问:“你们一家以前在温茗镇生活,是因为你妻子向云芳被查出身患重疾,才不得不到洛城接受医治?”

满国俊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摸,没有与花崇对视,“算是吧。”

“算是?还有别的原因?”

“我们……”满国俊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过去的事,在座椅上动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里是市局,才不得已开口,“我们早晚得离开温茗镇。”

花崇直觉此事与满潇成有关,“为什么?”

满国俊开始频繁地挠脖子和后脑,“潇成想到主城来找工作,说主城的就业机会比温茗镇多,也更公平。”

在小镇里长大的年轻人向往大城市,这很正常,但让满国俊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什么?

花崇冷静地梳理着思路,试探道:“和温茗镇相比,主城的确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但你好像不愿意满潇成到主城来?”

满国俊连忙摇头,“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那么大个人了,我难道还能管住他?”

“但你刚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不愿意’这种情绪。”花崇悠悠道。

满国俊哑然,“没,没有的事!”

“在你们全家来洛城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花崇说:“因为这件事,你们不得不离开温茗镇?”

问询室陷入沉默,满国俊低着头,眼珠转得很快,花崇浅浅的指甲敲击着桌沿,发出如精确秒针一般的声响。

满国俊吸了口气,说:“潇成念过大学,读的是师范,刚毕业的时候在镇里当过老师,教,教数学。”

花崇凝眸,“数学老师?那为什么会离职当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普遍文化水平不高,这是客观的行业现状,当然也不乏特殊情况。但特殊情况意味着背后有特殊的原因。下岗工人努力再就业,考取驾照之后成为“的哥”不是新闻,而企业高管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成为出租车司机就是新闻。老师的工资也许比不上企业高管,但人民教师的社会地位不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又当过教师的人突然离职开出租,理由是什么?

“当老师辛苦,尤其是当中学老师。”满国俊给出的理由显然无法让人信服,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垂眸盯着桌子。

花崇在心里记下这个疑点,“你在洛城生活多少年了?”

“七年。”满国俊这回回答得干脆。

“也就是说,满潇成在洛城跑了两年出租车?”

“不,刚到洛城来的时候,他在一家公司工作。是后来才去开出租车。”

花崇问:“什么公司?”

“我不清楚。”满国俊语气生硬,“他从来不和我说工作上的事。”

“照你的意思,你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比较一般?”

满国俊身子先是向前一倾,接着很快缩了回去,眉心皱紧又松开,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分秒间的小动作落在花崇眼中,立即有了解释——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第二反应是不该否定。

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反应?花崇半眯起眼,认真地琢磨起来。

“他比较亲他母亲。”满国俊说,“儿子不都是更亲近母亲吗?”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声音,花崇站起来,走到门边,低声道:“有什么发现?”

“吕可和罗行善遇害的时候,满国俊都不在养老院。”柳至秦说:“最近一个月里,监控拍到满国俊六次在下午离开养老院,彻夜不归,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到养老院。”

“彻夜不归?”

“嗯!彻夜不归!”柳至秦犹豫了片刻,说:“我其实有些意外。在看到这些监控之前,我一直觉得,满国俊虽然有作案动机,但和我们做的犯罪侧写有差距,他不像是一个会为儿子复仇的人。但监控推翻了我一些想法,他一个住在养老院的孤寡老人,为什么会彻夜不归?这没办法解释。”

花崇回过头,对上满国俊的目光。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