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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洁癖(121)

作者: 唯挚 阅读记录

梁松影看着那条光路,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他回头看外公,灯下他一头稀疏的花白发,脸上额上刻着皱纹,眼神浑浊却有种岁月的沉稳沧桑。

外公说:“青菡走了,你搞出那幺蛾子,梁家估计容不下你。你要能改,就改,是最好的。你要坚持,也随你,外公不想管了。”

梁松影说:“没事,您不用担心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我是大人,能管好自己,不会因梁家不要我,就一蹶不振。我明白爸爸的底线在那里,我和梁家的关系,暂时先这样了。”

外公连说三个“好”,“你能想明白就好,不过,我虽然讨厌梁思信,他毕竟是你亲爸。爸爸疏远儿子,儿子不能因此老死不相往来,你有空还要厚着脸皮去看看他。”他叹了一声,“走吧走吧,夜晚天黑,小心开车。”

他转身走回去。

梁松影听见他自言自语道:“临死都不叫我去见一面……”

夜里一阵寒风吹过来,梁松影走出院子,戴上口罩帽子。不知是否错觉,刚出门他感觉到路灯暗处仿佛藏着人,目光幽幽。他以为记者跟踪到这里,于是快步去取车。

回家一进门,暖气扑面而来,晏望霄蜷缩在沙发上,对他一笑。

他也笑了一笑。

他一直留意媒体消息,然而当晚,直到第二天,查遍各个媒体网站,都没有关于他的报道。

晏望霄出门了。

他半坐半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百无聊赖。

鬼使神差点进以前的微博,看见粉丝量剧增,初时感到惊讶,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大概是来凑热闹看八卦吃瓜的。

热评让他难受。

一个网友评论说:“老男人卖肉博出位,黑透凉透,糊得不能再糊,各位散了吧,人家根本不鸟你们,还贵。”

重复看了几遍,翻下去想找些正面评论……

难怪没报道。

他终于意识到,他真的糊了。也许还因形象作风不正,遭到封杀。

封杀……

换做以前的自己来面对这个事实,他也许会愤愤不平,难受很久。现在的他经过那么多波折,早在三年前出了骆承安那种事后就有点厌倦,即使退出娱乐圈的方式并不体面,他决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那些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不必对他们多作解释,事实已经说出,信不信随便。

他退出微博账号,放下手机。心里一点堵,但总算心平气和。

令他欣慰的是,现在还有愿意和他常常保持联系的朋友。当初只是在圈里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我不是。”这些朋友就相信他,任外面媒体绘声绘色天花乱坠。

当然晏望霄还愿意让他呆在身边,一起生活,也是让他甚感安慰。

还有音乐。无论他名声如何,别人怎么看他,音乐始终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不曾有偏见,不曾说遗弃。

还有,他和李家关系融冰,和外公说了很多话,外公追出来说的那番话,言下之意,无非是若梁家、晏望霄那里无处可去,还有李家敞开大门。

祸兮福所倚。

他下午去墓地,带上两束鲜花。

墓碑上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笑得灿烂,眼神明亮,端庄秀丽。照片是黑白的,他看着觉得心酸。妈妈走时他没哭,这时候对她说起外公的事,他的声音有些忍不住哽咽。

墓碑对着海,半山上的天空蔚蓝辽阔。

他转过身,抬头看了好久。

他把墓碑选在这里,希望妈妈还能看见这片天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想法太令人难过了。他宁愿自欺欺人相信轮回,妈妈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活着,可以活得更好,得到这一世未得的幸福。

这个想法,支撑着他渡过痛失至亲的那段日子,从悲哀中获取一些宽慰。

他这样想着,天地都仿佛有情。

他捧起另一束花,走了一段路,转到背海那一面。远远看见一个人,大约是站在骆承安的墓前。他放慢脚步,往前走了几米,然后掉转头。谁知那人叫住他,“Lan?”

他没应,不疾不徐往来路走。

那人没追上来。

他又回到妈妈墓前,拂去落在墓上的一片叶子,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

“妈妈,你知道骆承安这个人吗?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知道。这些年,我觉得很委屈。没有错的受害者,被媒体大众逼得道歉,你说怎么会有这种离奇事?我当年不想对你说,你也没再追问,我知道你相信我为人,我是你教养大的,脾性怎样你最清楚。妈妈,我很委屈。”他顿了顿,想到当年发生的事,又长久的沉默起来。

他的眉皱着,不大开心的样子。

抿着嘴。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枯坐半晌之后,慢慢走到骆承安墓前,献上花。

骆承安当年庆功宴上大声告白,当场噤若寒蝉,他确实有点被吓到,不高兴。他那时红极一时,随心所欲,不高兴就摆出不高兴的表情。没想到骆承安偷偷在他酒里下药,那人紧张得糊涂,药性没搞清楚瞎往酒里下,散场后骆承安要求单独谈一谈,一直看着他支支吾吾,他却越来越觉得身体不舒服,体虚呼吸弱,脸色嘴唇发白,吐了白沫,立刻被人送去私人医院洗胃急救。

他在医院躺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没什么事,只是体虚,骆承安发消息到手机说对不起,那只是迷药。他生气,将人拉了黑名单,让粉丝后援会改选会长。过了两天,传来了骆承安自杀的消息。

那段时间,外界舆论太凶,他对骆承安的死也无法释怀,一度萌生退圈念头。

幸好,挺过来了。

如今丑闻缠身,说不难受是假,不过不至于像当年第一次面对漫天指责时,从受尽宠爱跌入深渊,难过到自闭。

媒体指责他不道歉,甚至不去拜祭,他一个人偷偷去过,倔强地不想让媒体知道得逞。

墓碑前,他看到一个人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不走。那人先是站,后来坐,突然就哭起来,倚倒在墓碑上,扶着碑叫喊骆承安的名字,向他道出迟来的苦涩暗恋。

梁松影听了很久,在陌生人的墓碑前脚都站麻,天黑了,那人才从他身边经过离开。

手电筒的光,照清那人的五官,而他在那人看过来之前,把脸背向他。

几个月后,李明辉介绍一个心理医生给他,他认出他——任泽余,脸上忧伤未完全褪尽的男人。

本来骆承安死了,他就没打算过公开真相,去抹黑一个逝者的名誉,让他不得安息,即使他才是做错的人。生者为大。认识了任泽余,他更会守口如瓶。任泽余有时旁敲侧击那段往事,他都牢牢守住了秘密。

他日渐好起来,话多了,笑多了,任泽余也会开心。

于是,每个月约好时间进行心理辅导,没事也可以聊聊天。

他们这样做了五年朋友。

直到前段时间,关系终止。

下山回去,在路口遇到红灯。旁边的车辆车窗降下,有人敲他的窗。他转头看了一眼,是任泽余。

任泽余示意他降下窗。

梁松影想了想,按着开关徐徐打开窗。

任泽余从窗口掏出一束花,丢过来,“何必假惺惺,和我虚与委蛇五年,你藏得够深的。”他讽刺地笑,“我是你的心理医生,还从不知你喜欢男人呢。”

梁松影不知从何解释,如果这是任泽余忽然翻脸的理由,那他无话可说,只好道:“我也不知。”

任泽余又不屑地笑了一声,把眼睛转回正前方,看着红色交通灯一闪一闪,“你如今的下场,是你应得的,活该,怨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自己不诚实。”

尽管已不再是朋友,任泽余的话仍然在他心上插了一刀。梁松影想问他是不是恨自己,但任泽余已经关起窗,驱车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