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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深情不晚(77)

作者: 存嫣 阅读记录

他就要走了,语林突然出声唤住他,侧转身体,对他望了望,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温和地问。

语林下意识摇摇头,又马上说:“公司的运行......”她的神情变得小心翼翼,问他:“公司没出什么事情吧?”

沈清臣神色一怔,随即安抚地对她笑笑:“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放心。如果不想回家,就待在这里,清瑜醒后,见到你会高兴的,她说喜欢你陪她说说话。”

语林含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可是消瘦多了。语林叹了口气,回到病房。床上的人安然沉睡,输液的手背,骨节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语林把目光转到她的脸上,白蜡一般的面色,嘴唇近乎是透明的。化疗和药物,正在急速损耗着她的生气,原本海藻般浓密的长发日渐稀疏,整个人更是瘦脱了相,短短数十日的时间,眼前这个玫瑰般明艳的女子仿佛受到了诅咒,一点一滴地枯萎凋零。

语林在床头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这些天里,她日日下班后过来,即使帮不上任何忙,即使沈清臣不止一次地劝她回去休息,她也不听,有些时候,她是非常固执的。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她以为会惊扰到他们,使他们感到尴尬。然而,他们只有短暂的错愕,随后,像招呼好朋友那样对她微笑,感谢她的探望。那一天,沈清瑜精神很好,拉着语林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真诚。语林最初的不安和胆怯消散了,不知不觉,俩人竟像相交多年的朋友那般相谈甚欢,这是语林来之前未曾预料的,原本,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她。

两个小时过去了,护士中途来换了一次药,冰凉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缓缓注入沈清瑜的身体,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裹在雪白被子下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断了气息。一阵恐惧爬上语林的心头,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背脊僵硬地站起来,走近前去,细细端详她。她还活着,可是毫无生气,仿佛灵魂已经离开。

她患了绝症,已经是晚期了,可是她自己却仿佛并不在意,醒着的时候,会讲起在美国的趣事,声音柔柔的,又轻又慢。语林听着听着,有时忍不住想要流泪。孤零零在国外谋生,必定尝遍了辛苦,可是从她口中讲出来,生活虽辛酸,却充满了光明。语林曾经假想,若是易地而处,她能否经受得住这样的颠沛流离。然而她无法想象,与沈清瑜相比,她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脆弱得不堪一击。可是,现在的沈清瑜,才是真正的不堪一击啊。在病魔面前,她的坚强隐忍,积极乐观,似乎都成了自欺欺人。她就要死去了,也许某一天,她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

语林坐回了已经“专属”于她的位子上。医院的夜晚,是那样寂静,窗外蝉鸣声声入耳,分明是单调的,此刻听来,却让人心里觉得安慰,毕竟周围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一晚,语林等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沈清瑜才醒。语林扶她坐起身,细心地为她垫高枕头,让她尽可能靠得舒服。

“你来啦,”她的笑容虽然虚弱,但是很高兴的样子,“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语林温和地笑笑,倒了杯水给她,她笑着说谢谢。一面喝水,眼光一面在室内悄悄寻找。

“清臣他去开会了。”语林适时解释,虽是临时会议,但现在还没回来,语林不禁开始担心。

沈清瑜双眸黯淡下来,神情若有所思。语林察觉到她有心事,心中无端产生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打个电话给他。”她说着便要去拿手机。

“不用了,”沈清瑜阻止了她,“我不想影响他的工作,我已经够拖累他了。”

她的笑容温雅纯净,乌黑的眼睛里却蕴藏了淡淡的哀伤。语林不忍看下去,她勉强笑了笑,轻声劝解:“不,他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你要放宽心,养好身体,他......他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沈清瑜怜惜地望着这个心地纯良的女孩儿,即使被她害得结不成婚,她也不曾心怀怨恨。每天都过来,却不大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陪伴,她说话,她便认真耐心地听她讲,她沉思,她也默默地绝不多言。她只是来看望她的,这一点,沈清瑜看到语林的第一眼,就不再怀疑。

“语林,我和你,还是朋友,对么?”她笑意柔和地凝望她。

语林含笑点点头,眼神真诚。

沈清瑜眉眼舒展,笑了起来:“我好开心,除了清臣,你是第二个能让我无缘无故心生亲近的人,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份幸运。”

语林唇角的笑意凝固了,最后一份幸运,实在是悲伤的一句话。

“能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么?”她嗓音轻柔地说,神情不自觉变得脆弱忧伤。

语林注视着她:“你说,只要我力所能及。”

“其实我没有脸面对你说这些话。”她目光中流露出凄凉之意,淡笑凝望着语林,“可是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

语林微笑与她对视,目光温和诚挚。

“是关于清臣的,”沈清瑜轻笑着说:“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被领养前,我们相依为命,承诺要陪伴在对方身边,这一生都不分开。他一直守着这个约定,是我太坏,因为几句羞辱之言,弃他而去,他是很伤心的,我知道。幸好,你出现了,让他重新振作,无论事业和生活,都平稳和顺利。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明明清楚,可是我太自私,舍不得放手,以为只有自己能带给他幸福。我对不起他,而现在,我却求你替我照顾他,更加对不起你。”

“你要我照顾他?”语林情不自禁重复一遍,霎时间柔肠百结。

沈清瑜面露忧郁之色,叹息道:“我做错了太多事,甚至为了重新和他在一起,接受了叶嘉言的帮助,他当初提出要帮我时,我竟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从未曾想这是陷阱,我只想要不再受沈含英的控制,让她不再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可是我害惨了清臣,他千辛万苦创立的公司,叶嘉言如今唾手可得。叶嘉言一定会夺走他的公司的,一定会的......”她苍白的面容忽然被慌乱和恐惧笼罩,双目炯炯地瞪视着虚空中某一点,眼中泪光闪烁。

语林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你别担心,公司不会有事的,清臣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我......”语林想说她会帮忙,可是寒冷的感觉让她才回暖的面色重新冻住,她忽然意识到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沈清瑜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声音颤抖地喃喃自语:“清臣失去公司,我又永远离开了他,一无所有的人生,他该怎么走下去。”

她是那样悲伤无助,明亮妩媚的眼睛,怔怔流下泪水。语林喉咙抽紧,只觉又涩又疼,心中的负罪感折磨着她,她摇摇头,语气自责地低嚷:“不,是我的错,是我去找了叶嘉言,他......他是要利用我,所以才答应你,你没有犯错,错的是我,是我的愚蠢伤害了你们。”

沈清瑜呆了呆,泪眼模糊地瞅着语林:“你去找了他?”

语林点点头,神情愧疚。

沈清瑜眼睛一眨不眨,默默思考着。

“叶嘉言喜欢你,是么?”她仿佛想通了什么,忽然说。

语林摇头,淡淡笑了:“不,他不喜欢我。”

“可是他答应帮我的唯一条件,”沈清瑜注意地瞧着语林,“唯一条件是要清臣和你解除婚约。”

“但不是因为喜欢我。”她仍是淡笑着解释。

沈清瑜垂眸默默沉思往事。从巴厘岛回来后,沈含英‘召见’了她,宽宏大量地准许她留下来生活,前提是她断绝和沈家的一切联系,从此和沈清臣,和沈含英再无瓜葛。与沈清臣形同陌路,是违背沈清瑜心意的,但她没有当面向沈含英坦白,她吸收了当年的教训,经历了生活的困苦。阳奉阴违,不动声色,是沈含英当年采取的手段,如今她要原样奉还。然而沈含英毕竟没有掉以轻心,暗中开始插手她的工作和生活,失去心仪的工作,被同行业公司排斥。眼见在这座城市步履维艰,沈清瑜只能寄希望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巴厘岛隔着汽车窗户见到叶嘉言的第一眼,她便开始在心中酝酿这个计划。计划的实施没有她想象中困难重重,电话打过去,虽是助理接的,却在第二天得到面谈的回复。来的是余谦,开门见山地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沈清瑜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甚至来不及询问得到帮助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等到她将需求说明,余谦拿出一份聘用合同和一份房产证明,要她签字确认。沈清瑜没料到,对方已摸清她的现状,或者正在等她主动找上门。沈清瑜接受了那份工作,却婉拒了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