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和摇滚乐手恋爱(14)

他的话让我毛骨悚然。

思柔的心，会起了怎样微妙的变化呢？我想起她在我耳边说在大学就和小武有一面之缘的那甜蜜模样。虽然心还是向着男朋友的，但在耳濡目染之下，也难免会起挑刺的心理。肯定一边默默地关注着男朋友的一举一动，一边细细掂量父母的意见吧？

所以苦闷的小武，一不小心就落入了赌博的圈套。

真傻。

真是傻。

“分手是迟早的事吧？”他说。

我原本还想安慰几句，但在两头聊天间，我已经早一步在思柔那里，听过同一句话了。

“回头想想，也许他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我。”她说。

“为什么这么说？”我当时很是吃惊。

“我原本以为他为了我什么都不会怕的，其实并不是的。他表面说不怕，但他其实什么都不想做。”她回答。

“这也许是他性格上的弱点罢了。”我忙劝说。

“原来，那种‘就算与全世界为敌都要深爱’的桥段只会在电视和小说里上演，在现实中根本没有，至少，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她叹气说，痛苦的气息通过话筒都喷在了我的耳边，“我百度了一下，她们说当初不听老人言的，后来都后悔了，因为世界上没有比父母更爱自己。他们阅人无数，也过了半辈子了，并非是在什么偏见之下阻挠孩子。”

说完，她就哭了。

我也差点哭起来。

我连忙也去查百度，虽然类似的议题下面，都是各执一词，但确实，后悔的人要比无悔的人要多。原因五花八门，总的来说就是分为两类，一类是“贫穷的劣根性”，一类是“男人的自私”，前者让咸鱼永不翻身，后者让女人人财两空。前者通常是属于本性难移，无法扭转，后者则是无法预测的，所以也是无迹可寻、无计可施的。

看着这有理有据，字字珠玑的，我很明白思柔的心情，何况这个人，真的没有积极到怼天怼地来爱你的地步。我虽说并没有那么多担忧，但我很清楚妈妈的性格，她可是会把我珍藏的爱逗的杂志悄悄扔进垃圾桶的人，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百折不挠的那种。我一定要死死捂着，直到，直到……

我也不知道直到什么时候，可能是直到生米煮成熟饭，就像她和我爸那样，然后直接把我外公气成了老人痴呆。

时而在饭桌上，在一起看电视时，我们会聊到亲戚、邻居关于结婚生子的八卦事。我总是侧耳倾听着，企图尽量多地摄取妈妈在这方面的想法，她对于我另一半的要求，第一不能赤贫，第二不能是外地人，第三不能花心，其余的，都好办。

这三点何星楚就中了两点。

每当这时，我就暗里明里给妈妈打预防针，例如“穷一些没关系啦，最重要上进”、“现在交通发达，还分什么外地不外地呀”“外地或许不用和公婆同住，其实还省了很多矛盾”……妈妈每次听到我这些发言，都会用怀疑的目光审视我，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连忙挽着她的手臂打圆场：“依我一些已婚朋友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这样嘛，现在的年轻人，谁不是一穷二白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因为穷，我怀着你蹲在市场买菜，把你蹲成了横胎，生的时候差点一尸两命；我就知道因为穷，坐月子没人照顾没有好吃的，现在落下一身毛病。”妈妈酸着鼻子说。

我也听得酸了鼻子，不再说话。

直到东窗事发那一天，我才彻底放弃了隐瞒、挣扎和辩白。

事情是这样的，我把我和妈妈的存钱存折放在了枕头下，她一天给我洗被单，将存折拾起一看，发现好端端的十五万存款，就剩下了十万。

每次休息都要骑45分钟的自行车去批发市场买菜的妈妈，几块钱一支的护手霜都要斟酌着买的妈妈，身上的衣服都是市场摊位上买的妈妈，看到户头好端端就少了五万，有如晴天霹雳，将存折啪啪地甩到我脸上，要我如实招来。

我像何星楚一样，乖乖跪下来，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心里并不后悔存折没有收好，虽然形势太恶劣，但事发总比不发好。她骂一骂，我的负罪感就少一些。

妈妈是一个好“骂手”，她从晚饭前，骂到饭后，又骂到晚上十一点，骂我这个败家的，不知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盘骗她的钱。骂我物欲太强，要我出示账单交代钱的去向。然后态度稍微软下来，因为想起了谁家女儿就是这么花钱的，想起了我所在的单位就是个攀比的单位，想起了女孩子也就这么几年青春。

我始终闭着嘴巴，这个时候把何星楚供出来，等于判了他死刑。可是最后妈妈坐在椅子上，缩着肩膀开始抹眼泪。她说我有事瞒着她，问我是不是闯什么祸了，问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担着。

她说她不在乎钱，她只在乎我，她只想知道我怎么了。

想想我从被追求的甜蜜、纠结，到交往的一点一滴、小吵小闹，对未来的憧憬和彷徨，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与她分享过，我深深地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我应该学会面对她的，无论结果怎样，我都应该尊重她的。我挪到她身边，用手轻轻覆住她薄薄的手背，说，妈妈，你千万别生气的，这钱我是借给了别人，他人很信得过，现在每个月都有给我还钱。

“男的女的？”她也不抹眼泪了，警觉地观察我的脸。

“男的。”我又低矮了下去。

“你们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男朋友的好朋友。”我的声音更小了，不敢看她的眼睛。

“什么？”她如我所料弹跳了起来，圆瞪着眼睛像是不认识我了一般，“你你你……你啥时交男朋友了！？你瞒得倒是挺紧啊！多久的事了，快给我交代！”

我如实地和盘托出，然后蔫在那里等待发落。

妈妈听着，严峻地抱着双手，使劲儿咬着下唇。最后脸上一沉，说：“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不喜欢。”

我还没说他没有正经工作，而且还玩着乐队烧钱呢，妈妈就已经这么决绝地投了反对票。我心里拨凉拨凉的，不知该从何劝起。妈妈却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背对着我，又开始了抹眼泪：“他明知道这个家就我们母女二人，他和你谈了两年，居然都不想着要和女朋友的妈妈招呼招呼，还藏着掖着。他这是算什么？是要从我手上把你夺过去吗？”

“妈，这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怕你不同意，就像先谈谈看看他怎么样再说的。你别想得那么远，现在这个年代，谈谈恋爱也不等于要私定终身嘛。”我连忙摇着她的大腿安慰道。

我伤害了我的妈妈，我该死。

“所以呢？你们会分手吗？”她止住了眼泪，回头严肃地问我。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反正我不同意了。”妈妈重新背过身去，“你也及早做好打算，不要玩什么恋爱体验了，你还小吗？你二十六的了。”

我不是在玩恋爱体验，我是在托付终生啊。

可是我说不出口。

眼下已经不容许我再争取些什么。我麻木地跪在沙发旁，缄默不语。直到妈妈坐累了，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了洗浴室。

妈妈从洗浴室出来时，人恢复了一些元气，抱着浴巾语重心长地说：“映映，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不合适，早点分了好。就这个月吧，不要拖泥带水的。要是他真的值得，他会用行动证明的，轮不到你在这里死守空城，自欺欺人。”

我鼓起勇气说：“妈，你先见见他吧，好吗？”

妈妈不容分说地摆摆手，露出一个凄惨的笑：“男人的亏，你妈妈还吃得少吗？我当年也和你一样，跪你外婆，可现在呢？”

妈妈在我初二的时候，终于要逃离爸爸的捆绑，形单影只地经营生活，一晃十二年了。她当年跪外婆，气傻外公，也并不知道她跟的这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是要用一个笼子关着她，不仅要她失去自由，失去自我，还要失去经济能力。爸爸离婚不久，就重新找到了一只适合豢养的金丝雀，而妈妈，为了我，为了自由，再不敢作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