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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107)

邰山雨摸摸谢籍的额头,见他没发热,看着精气神又挺足,便也没坚持,太医日日都会来切脉,这会儿不宣太医,明日太医来切脉时如有问题自然会料理:“好,九哥躺会儿,我给九哥倒杯茶。”

起身时,邰山雨觉得手指有些黏黏乎乎的,蹭一蹭闻一闻,才觉得有些不对,谢籍的汗带着一股子药味儿,和炉里新换的薰香似乎同出一源。邰山雨倒茶时有些出神,这时她脑子里那根要理难理,要接难接的线,仿佛在一瞬间便能理顺了,这时她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说。”

上一次直通通说,好容易才弥合,这次她是不是应该讲点策略,还是过去撒个娇,跟谢籍说“有这小妖精没我,有我就别想这小妖精”,玩笑一般说开话去,又或者来个九曲十八弯来达到目的。端着茶走到谢籍身边,将他扶起来,把茶递到他嘴边,看着一滴茶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进衣衫中,便有些失神,忘了要说什么。

她九哥,真是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勾人啦。

等她接了茶杯缓过神,才忽然叹气:“九哥,我一直觉得,相守到白头是一件非常美的事,或强求青春永驻,华发不生都是违逆天道的。天道使有生,便使有死,人力难违,我们能为的是好好相守,好好一世,不要彼此误了一片心一片情。”

这话虽然没揭破,却也是说明白了的,邰山雨还是不想用策略,也不想绕十八个弯。

——人在不带脑子活过后,才会知道这有多痛快,这种痛快,她想继续下去。所以她也有点能理解,为什么谢籍会服丹,必有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想要他的痛快能继续下去,并且长长久久。

“我却想求个有生无死。”并与卿同。

在瞒着邰山雨时,谢籍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来得不早也不晚,邰山雨早晚会察觉到不对,他已尽力往后拖延时间,但避免不了这一刻的降临:“山山,我心中从来充满奢求,因为这些奢求我走到了今天。”

一个有邰山雨的今天,至于皇权,那是奢求的路上不得不捡拾起的烫手山芋,自然,如今已不怎么烫手了。

“九哥,倘我劝你,你会听吗,彻彻底底,痛痛快快断个一干二净的那种听?”邰山雨仍怀有希冀。

谢籍看邰山雨半晌,没有点头,没有摇头。片刻后,邰山雨又复叹气,放久后才再次开口说话:“九哥,我很怕,怕有一天那些会毁了你我。”

从开始到现在,总是她说什么,谢籍就答应什么,但现在谢籍却不能点头了,或者说她的魅力远远不及长生不老来得大。她也会想,如果激烈地反对,强硬的拒绝,用决绝的姿态抗拒,会不会有用……不是没用,是到那样的地步,她就再没法同他携手并行在人生这条长长远远的道路上了。

第一四七章 解冠去带,逐出宫墙

邰山雨也察觉到,丹药对谢籍的影响很负面,这种负面是情绪上,以及精神上的。或许丹药真的有使他的身体更强壮,使他的精神更显饱满同,但也同时使他亢奋,使他的情绪更为极端。既然知道劝不住,又不想用的方式方法来抗拒,那么她就只能讲策略,说到策略,那就必需先了解谢籍最近对他人时的状态。

这时候,自然是找张煚靠谱,邰山雨丝毫不遮掩地直接命宫人去中书省召张煚来说话。张煚见到邰山雨时,见面就是一声长叹:“拜见殿下。”

“张相公不必多礼,且坐。”邰山雨也想跟着叹一声。

“想必殿下已经知道,如此便不必臣多加赘述。”得知邰山雨是想知道谢籍这段时日待人接物及在上朝时的种种状况,张煚又是一声叹息,片刻后方与邰山雨细细说开。

待邰山雨,谢籍都不是分毫未改,何况是待朝臣,待朝政。

“往日陛下纳谏如流,而今却听不得多少违逆之言,萧大夫那日上书劝陛下勿信妖道,陛下以往便是有其事也不过一笑置之,或骂几句,或恼一番,总是无事。然此次,萧大夫上书却招致陛下雷霆之怒,当朝便命人解冠去带,逐出宫墙。”除了萧量,还有许多人劝过谢籍,多多少少都被谢籍迁怒。

到张煚,不是没劝过,不是没被迁怒过,不过是还很需要张煚协助处理奏章,加之又是太子的老师,这才没像萧量一样解冠去带,逐出宫墙。

“为何九哥便察觉不到,丹药在使他变得易怒,更加无法集中精力?”邰山雨觉得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状态最为清楚才是。

“因身体上的强健使陛下更笃定丹道可使人长生。”张煚觉着今天同邰皇后说完话,回头他也要被天子解冠去带,流放千里。像这样的时候,张煚很庆幸谢岩不在,小太子很崇拜,也很敬爱父亲,倘父亲的形象一夜间崩塌,小太子怕是很难接受,也会影响到小太子的心性。

天子不可扭转,小太子却可以悉心教好,现在唯担心的是,天子会不等小太子继位便把江山玩坏。

送走张煚后,邰山雨在殿阁中沉思良久,还是没有什么良策。事实上,真要有良策,满朝文武多得是聪明人,为何到现在还没劝谢籍回心转意。邰山雨既无上策,那便决定施中策,当谢籍下朝来时,仍旧吃饭散步午休,邰山雨一句没提丹药丹道之事。

待到谢籍午休罢要去上朝时,邰山雨道:“既然丹道如此之好,九哥不如予我几丸食?”

谢籍不知道他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吗,不可能的,只是身体上的强壮让他选择忽视这种问题的存在而已:“不好,山山且再等等,目下丹药还有些不足之处,待他们改良了,再予山山。”

“九哥难道是想抛我百岁终老,独自长生不老?”

“自然不会。”

“那我也要服丹。”

谢籍清楚,邰山雨说是她要服丹,其实仍是希望他不要服,谢籍思来想去仍是拒绝:“不可,山山别闹。”

“我不,又不许我服丹,自己又不停止服丹,那我可要捣乱的,那些什么破丹道,我会通通叫人逐出洛阳,命他们远去三千里,再也不许回,连你召都不许。倘来日,他们敢出现在洛阳,我便命人把他们全杀了,连带家小一起。”邰山雨当然不可能下得去手杀人,但拿这样的话威胁人她可一点问题没有。

邰山雨以为,这样可以叫谢籍把人暂时送出洛阳,送得远一些,人远了操作的余地就大了。但没想到,谢籍并不是,他是把人又全接回了紫微宫,邰山雨听到消息时整个人都特别颓唐:“难道我在他心里,当真连几个道士都不如了?还是我真就有这么恶毒,会把人全弄死?”

这事,让邰山雨很是伤怀,她去寻谢籍时,又遇那常仙师,邰山雨眉心一跳,整个人都不舒坦了。邰山雨这时候便只余了下策,那就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其实她很怕说这个,因为她真有点怕谢籍说一句“可以,卿且自去”。

谢籍这会儿未服药,人清醒得很,精神状态也好,见了邰山雨来大业殿,语意温柔一如往常,眸光柔和似春日泛着波光的湖:“山山可是还生我气?”

“是的,很气。”

“莫气莫气,恼了便打我,别气坏自己。”谢籍把邰山雨引到御案前,与他一道坐在御座上。

御座宽敞,邰山雨不是头一回坐,便是张煚与中书省一众官员也见了许多次,从无人多说什么。邰山雨如今已经坐得很坦然了,并不觉得她坐的这椅子和龙椅能划上号:“九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谢籍:……

“说什么胡话。”谢籍伸手拧拧邰山雨的脸蛋,温柔亲昵得不得了。

“那常素生得比我还美,你天天同她在一起比同我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我当然会觉得你不爱我了。你为了保护她,还把她接进宫来重重保护,你不是移情别恋是什么。”邰山雨这吃味装都不用装,她是真的在吃醋,酸得泡在了醋缸里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