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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109)

随着她越滑越近,越感觉得到那禁卫非常紧张,邰山雨含笑问他:“你紧张什么,便是有问题,也怪不到你头上?”

禁卫:“拜见殿下。”

“不拦我?”邰山雨笑意盈盈。

饶是雪后初晴,还是冷得能冻死人,但禁卫却已满头大汗,谁敢拦邰山雨,再者就是敢拦,怎么拦,动手吗?那不是找死,不动手怎么把人拦下,好言相劝?眼下这局面,哪个女郎能被好言相劝走,那得多傻。

禁卫默默地帮邰山雨开门,末了接过滑雪板和滑雪杆,待邰山雨进去了,复又将门扉合上。合上后,禁卫在外边叹气,心道:世人皆羡帝后恩爱,更有心向往之,向行之的年轻男女,真不知道要是闹出来,世人如何看待,邰皇后自己又如何看待。

屋宇中亦有禁卫侍立,见到邰山雨时神态同门外那名禁卫别无二致,一路倒没谁拦她,反正都跟引路一样,把她往她应当去的地方引。跨过门洞,便再无禁卫,却有一间屋子散发着邰山雨不大喜欢的薰烟,也不知薰了多少,竟从窗缝里门缝里,屋瓦缝里丝丝缕缕钻出来。

这还用人再引吗,不消多想便知道要开哪间屋,推哪扇门。

举步上前要推门时,邰山雨莫明有些迟疑与犹豫,这让她要去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门扉上,站了许久,她才断然将门推开——九十九步都走了,差这一步算什么意思。

门扉打开的声音,自然会惊动屋里的人,在邰山雨进去时,屋里是两个虽衣裳不整,却也并没有辣到眼睛的男女。女的果是常素,至于男的……不是她九哥是谁。一男一女阖起门扉,就是再清白也照样跳进黄河洗不清,何况似乎也没谁打算跳进黄河。

“九哥,你这样骗我,心会痛吗?”邰山雨问这句时还带着笑,片刻后就再撑不住笑脸,“你大概是已经不会痛了,但是我好痛。”

邰山雨转身欲走,谢籍伸后拉住她,因深知邰山雨这一走,便是不打算再回头,甚至很可能不打算再回宫,会自此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邰山雨却并不打算被拉住,她坚持往门外走,谢籍自然跟出去。

他们跨出门,已整理妥当衣衫的常素也跨出门,邰山雨被拉着,扭头就是一句:“还拉我作什么,留下来看你们如何度良宵吗?”

“何来度良宵,山山,我们并未……”

“解释就是掩饰,谢籍,你要掩饰什么!”邰山雨说罢,把自己的衣摆自谢籍手里拽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才走出门洞不远,忽听到刀兵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饱含惊恐的“陛下”,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邰山雨回头去看,只看到谢籍手中的长剑滴血,血溅在地上很快成一片片斑红,再看不远,常素已倒在血泊中没了声息。

邰山雨不由得有些头晕,再转开脸,脚下比之前更快,跑到门口时,禁卫正要把滑板和滑雪杆递还时,邰山雨还不及伸手人已软倒在地。禁卫怔愣间,谢籍已经冲出来,俯身把邰山雨抱起来,要返回把邰山雨安置在屋里时,谢籍又摇头:“去山脚下寻间干净的道观,另去命太医前来。”

“是。”

谢籍安排了太医在此,因此不必往洛阳去,太医很快便来,一探脉太医便道邰山雨身体没问题。至于为什么昏倒,一则早饭估计没吃什么,二则惊忧过于剧烈,真没别的原因。端来小米粥喂一点,最多一两时辰人就能醒过来。

太医和禁卫皆出去后,谢籍坐在床沿,低头看着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么,便是昏睡也不是很安稳,不时浑身颤抖:“山山,除你,我并未与任何人共度良宵。现下,常素已经死了,当信我才是。不要怕,也不要走。”

又片刻,有女郎来寻邰山雨,禁卫问了谢籍便全回绝,女郎们见是禁卫,又听闻说天子行驾在此,嗔几句“腻歪至此,真叫人讨厌”便走了。

邰山雨将将过了午时方才转醒,醒过来时第一眼便看到谢籍,她愣了片刻,默默扭过头不去看谢籍。

谢籍笑道:“这么不想见我?”

即使谢籍笑语如常,邰山雨也没法当一切都如常,她扭过去的脸上,还是滚下来泪珠。她不想叫谢籍看见,谢籍再笑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一幕还是在她心里刻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她以为,答应她的事,他每一件都会做到,她以为,对她的承诺,他永远不会更改。却原来,并不是,是只要他想,即使做不到,即使有变,他也可以粉饰得一切如常。

她知道,谢籍满怀歉意,她也知道,谢籍仍然还很爱她,但是她现在满心都是“即使深爱,为什么还要做明明知道会伤害到我的事”。

“是我错了,山山原谅我这回,再没以后。”

不管现在,谢籍多诚恳地认错求谅解,邰山雨还是觉得很难过,难过得埋首在棉被里,眼泪掉得特别凶。这时候才晓得,原来哭是可以不需要哭声,只流眼泪的。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在哭,因为我殶在不想被你安慰,更不想原谅你。

谢籍说好一些话,也没求得原谅,便道:“早饭没吃午饭可不能再不吃,我命人备了你爱吃的菜,起来先吃一点,我任打任杀,你总该吃饱了有力气,才能打我杀我。”

半晌没听见动静,谢籍才伸的揭开被子,却发现邰山雨已经哭晕过去,眼泪把头发和衣裳都打湿了大半。

#一顿不吃饿得慌,我都两顿没吃了,还不许我哭晕啊!#

第一五零章 无法抵达的岁月

邰山雨是被满屋子的饭菜香味儿给从梦里叫醒的,鸡汤山菌汤的香气像小钩子,把饿得头晕眼花的邰山雨生生从床铺上勾起来。她推开被子,便被一只手扶住,熟悉的有力的臂膀轻柔地托着她,邰山雨侧脸看谢籍,谢籍亦看她:“且先别恼我,先起来吃点东西,饿着便是气我恼我打我也没力气。”

这会儿,邰山雨也没力气拒绝,就着谢籍的手起来才觉身上软绵绵没力气,她惯不跟自己过不去。坐到桌前,看满桌子皆是自己爱吃的,邰山雨觉心情有点复杂,半晌半晌才拿起筷子来吃。银丝面里在鸡汤里滚足了鸡汤和山菌的味道,清淡又入味,特别适合饿太久的她。

一小碗鸡汤面下去,觉得身上一点点变暖,一点点变得有力气,谢籍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吃。看着她脸色变得红润,看着她渐渐呼吸平稳悠长,谢籍既感宽慰,又有担忧。

他不知道,吃完饭,有了精气神,邰山雨会说什么话,会作什么样的决定。他只知道,当看着哭湿了被子的邰山雨时,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会点头,绝无拒绝之理。

这一顿饭吃得非常慢,吃过饭便已天黑,他们仍在山中,山雪一片白,松林微露黛绿。谢籍守着邰山雨坐在窗前赏雪,屋里烧着火墙,温暖舒适,打开的窗户虽然把寒意带进来,但并没有使人感觉到过于寒冷。

邰山雨埋首在厚厚裘衣中,脸畔有绒绒细毛蹭着她的脸,她思来想去,其实也没有头绪,谢籍怕她开口,她也怕开口:“九哥,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会答应,可是从前我信你,答应的事便件件都会做到,如今纵使你指天誓地,我也不能信了。九哥,我们说好一生一世,却才满十年未久,便已开始觉一生太漫长,我们可能无法抵达那么远的岁月。”

“常素已死,再不会有旁的丹道入洛阳,山山若不信我,我便即刻下旨,逐天下丹道于海外,山山若再不放心,那便尽数斩杀。”这是谢籍思来想去,想到的唯一能叫邰山雨再信他的方法。

唯到此时,邰山雨才会觉得谢籍是天子,而不仅仅只是她的九哥,断人生死时眼也不会眨:“九哥,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原谅你的最后一次,因为事不过三,倘再有一次,那么谁也不能让我原谅你,我自己也不能,我会别你山川之外,辞你湖海之远。更是因为害怕原谅的太多,会把最初的爱恋都磨成丑陋不堪的委屈求全,还害怕眼睁睁看着你我之间生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