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22)
顾华熵揉着眉心,他仔仔细细回忆这些年的挣扎,从冷眼旁观到尽心尽力,好像一直在迷糊不清的走着一条路,那条路叫求别人来证明自己。
他想向别人证明,想从父皇的眼中,从母后的口中,从几位兄长和姐姐的心中,看到被认可被接受的态度。
他以为只要证明有资格,这些人就能真心相待,他们不再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再不用亲疏有别的感情去分化自己在家中的分量。
原来,他错了。
或许,早该放下了,放下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去求真正属于自己的。
所以,他也离开了北齐,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北齐的新任太子,换成了三皇子顾华宣,他筹谋了那么久,没想到一心谋求的身份地位这般轻易到手,这好像就是一场梦,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慕倾连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
顾华宣在酩酊大醉中一五一十说出来,他道从殊儿去东楚为长姐祝寿开始,那时我在宫中犯了一点小错误,与大臣家的公子比赛射箭,无一发射中,父皇当着众臣的面直言我无所长,最无能,而张口闭口连夸比我小一岁的四弟,他说他最卓见明干。”
你可知他是我四弟,他明明是一位死去妃子的遗子,后来却成了母后心尖上最护着的皇子,你说说皇家谁人有我们可怜,兄弟阋墙,母子不和,父子偏心。
慕倾连听着喝醉的人说着胡话,他发现这个温润如玉的三皇子,他内心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顾家上下都患上了心病,个个互相猜疑,又想互相依靠取暖,可能是因为血脉相连,狠绝的事没能做尽。
顾华宣问,“慕倾连,你老实说,心里还有没有殊儿?”
慕倾连持着酒杯道,“你告诉我,太子之位和报仇雪恨能否比过一个女人?”
顾华宣笑得像个傻子,他道,“我这些年忙着在四弟身边鞍前马后四处周旋,我在背地里招兵买马,收罗人才,哪有空闲去体会你心底里念念不忘的儿女情长。”
慕倾连瞬间觉得这个人可怜,他打从内心里同情这个同为皇室后裔的可怜人。他想告诉他心尖上放着一个人和没有任何人真的不一样。
那是一种惜之可温柔可愉悦弃之可心痛可难受不已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在绝望无助孤独时,蓦然回想起触动心口的那个人,整个人都会清醒起来,而黑暗失色的人生会因为这点难以察觉又难以握在手里的触动而变得明亮多彩起来。
“这么说,你心里还装着殊儿。”
慕倾连道,“是,我想她,很想。”
这是隐忍了多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想她了,想那个在初见时,面对着自己眨巴着眼睛的女孩,她的眼睛很好看,面对喜欢的人,她笑着的样子很好看。
那时问她何处来?
她道,“来自北齐龙寅城,敢问公子何处往?”
慕倾连负手看着矮自己整个头的女子,他年长她一岁,从顾华宣口中得知她十六岁,她道,“你们结拜,我也要。”
顾华宣道,“你是公主。”
她道,“我是公子。”
她强行跪下一边,顾华宣无可奈何,慕倾连认了这位买一赠一的兄弟,他让人落到中间来,只问甘苦与共,荣辱与共,可惧可悔?
顾华宣道,“结于义气,置与性情,诚以相交。”
顾蓉殊举手抱拳承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相随。”
顾华宣在结拜礼毕,他敲了妹妹脑袋,谁要你生死相随了。
顾蓉殊转头看着翩翩如玉的公子道,“你愿不愿意?”
慕倾连道,“与你自当,与他不行。”
顾华宣毫不客气的提脚踹人,他道,“这结拜的香火还未燃尽呢。”
顾蓉殊咯咯的笑,她笑得欢乐了,看着她开心的人便随心所欲的凝视着。
他道,“方才更像是拜天地。”
顾华宣听不下去了,自顾一个人先走,只道莫弄丢了我妹妹。
慕倾连牵着少年公子模样的人,他道,“是不是?”
顾蓉殊摇着头不承认,“这么简陋的拜天地,不像样。”
“那你要如何?”
“让我仔细想想。”
慕倾连哪里肯让人仔细的想,他将人揽入怀中固着问,“这都礼成了,是不是该入洞房了。”
顾蓉殊羞红了耳根,她道,“你可是这样的人?”
慕倾连将人仅仅抱在怀中,他道,“哪样的人。”
顾蓉殊想了好久,她回答不出来,只心里道:那种始乱终弃,那种三心二意,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她道,“该不是你。”
慕倾连搁着下巴在她柔软的秀发上,他低头再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道,“我当然不是。”
顾华宣亲自送走结拜兄弟,他道,“我当然希望你和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更怕我于你毫无用处,若我成为太子,于你于北齐,可友好百年。”
顾华宣不知如何接话,他喜欢结交聪明的朋友,还是那种敢于直言不讳的朋友,幸运的这个东楚七皇子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慕倾连转身上马,他的方向是天涯。
顾华宣问,“如果找不到呢?”
“那你很可怜,失去了难得的助力。”
慕倾连选择了私情,他希望自己余生不悔。
顾华宣实在不明白这种情爱力量,它害得四弟放弃皇权,竟连好友也堕落其中难能幸免,说来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骆皖敏追着漂泊向天涯的人问,“你不要解毒之法了吗?”
慕倾连回头望一眼算天算地的女人,她和她的母亲一样,用尽了心机,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力,她们一生不竭余力想要求到一样东西却始终得不到,还拥有不起,这是她们生里的悲哀。
骆皖敏举出古琴和解毒之法作嫁妆,她道,“这是让她活着的唯一办法。”
慕倾连坐在骏马上俯视着低头示弱的女子,说起此前的相互接近,一个是为了成为皇妃,一个是为了得到心爱之人的解药,似乎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总觉得有所阴谋,毕竟各相所求南辕北辙。
白江和叶晗默默的旁观自家主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走到青衣女子面前问,“你想要什么?”
骆皖敏道,“皇妃之位。”
慕倾连似笑非笑,“东楚十几位皇子,以你的本事不仅可以成为皇妃,哪怕成为太子妃都不是问题。”
“他们不及你。”
慕倾连哭笑不得,他想问不及我什么,他们不及我可怜吗?我的母后是一国之母,她被人陷害入狱,哪怕身陷囹圄落魄不堪,还有人不惜血本投毒谋害,而她的皇儿被人联合欺压,至今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闲散七皇子,他哪里值得依靠?
骆皖敏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娶她只会毁了你的前程似锦。”
慕倾连感觉可笑,他问我现在不是前程似锦吗?东楚的七皇子有什么不好?
“你可以得到更多。”
“是吗,像你外祖父家的威远将军,他得到了很多,最后被你亲生父亲扳倒,他失去所有,而你母亲含恨而终,她将仇恨怪到你父亲你姐姐身上?”
“不,她不是我姐姐。”
慕倾连无意与争,他道,“骆小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拿你的解药去牵制所谓的局,我赶着去找我未来的妻,她若生,我陪她,她若故,我随她。”
“你!”慕倾连转身而去,他走去的路,正向着天涯。
白江叶晗问,“这样能找到吗?”
慕倾连给出了两条线索,去南疆四处搜捕,回东楚守株待兔。
白江叶晗分道扬长而去,二人道,“殿下自己小心。”
慕倾连当然觉得自己该小心,看着两个得力影卫消失不见,再看着纷纷出现的各路不明江湖人士,他们纷纷围上来,其中一人道,我们知道北齐公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