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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正圆/她只是想生个孩子(132)

作者: 者家 阅读记录

岳老夫人悲从中来, 哭得越发不能自已, 又是好一阵才冷静下来,抹了眼泪沉声道。

“我不让你们管住嘴出去别乱说, 你们也别怪我老婆子事多,我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们岳家在洛都的那丁点虚名么?我是心痛那两个孩子啊!”

“若是季氏的死因传出去……大家都知道她们的母亲是自己投缳自尽的,她们日后可怎么做人?怎么出去交际?怎么嫁人?”

“你们也都是做长辈的, 也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就是想想媛姐儿和悠姐儿那两个小可怜的,也一定要守得住自己的嘴!别到时候人家季家都为了孩子捏着鼻子认下季氏是病死的了,我们岳家自己的人走出去却嘴上没个把门的!”

许昌那个堂姑被岳老夫人也说得红了眼, 哽咽着坚定承诺道。

“老太太放心吧,这事我要是没遇上就罢了,就然天意让我遇上了,保管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五姑娘多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这天杀的老天爷,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让这孩子这么点年纪就没了娘,日后可怎么办呢……”

岳老夫人见众人都抹着眼泪应了是,面上也比刚才郑重了些,微微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

“季氏的嫁妆,按照她自己写下的遗书,本来该是分成三份:两个孩子各一份留作陪嫁、由我们保管到出阁,另一份归还季家算作她给父母出的奉养之资。只是季家那边对季氏自裁这件事情感上实在是难以接受,老四就把其中的两份都给了季家,只留了悠姐儿那一份……”

“……与其等到日后让你们在背后嚼舌根说我老婆子偏心,今日我就当着各位的面直接说了:媛姐儿没了娘,婚事上也犯了忌讳、比旁人更欠缺了点,不给她留点东西我老婆子实在是难以放心。你们也少说我老婆子偏心,你们现在一个个的也都大了手面宽了,也不必稀罕老婆子我的这点棺材本,我过身后,我的私房银子里必然有一份是给媛姐儿的,具体怎么个章程我还没确定,今日就是先提前说一声,谁要是有意见的,就在现在、在这里、给我提,别日后到孩子那边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岳大太太动了动嘴唇,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最后还是忍住没说什么。

岳三太太和岳二太太隔空对视一眼,一同开口应道。

“但凭母亲安排。/母亲考虑的是。”

岳五太太赶紧跟上,岳大太太就也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此间事了,岳老夫人叹了口气,开始说起岳季氏丧礼的旁的章程来,剩下的岳怀媛听不懂也不想再听了。她身子小动作轻,竟然就这么打开了开在后面的木窗悄无声息地钻出去跑回了历下院。

那一天剩下的事情对于岳怀媛来说都很模糊了。浑浑噩噩地跑回去后,躲在自己的床上一个人睁眼到天明,神游天外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却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想了什么。

总之天一亮,人前一亮相,她就还是那个循规蹈矩、一言一行恪守礼法的岳家五姑娘。至于那些荒诞的、奇怪的、迷离的、不该她知道也不该她去思考的东西,自然都被她深深地压制在了心底无人窥探的阴影处。

但岳怀媛终究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她甚至再没为岳季氏的死流过一滴眼泪,无论人前人后。

岳季氏的死讯传出去后,但凡和岳家亦或季氏沾点亲带个故的人家都遣了人过来祭拜。远点的还好,不过就打发个下人过来意思意思而已。近处的却有不少是当家太太带着一群女儿媳妇们亲自过来的。这些人家,无论身份如何亲疏几开,岳怀媛作为当时岳家四房留在洛都的唯一一个正经主子,多多少少都是要亲自露个面的。而那些夫人太太们,无论来之前是在忙着和丈夫新纳的妾室斗,还是在和家里的厉害儿媳争权,只要进了岳府的大门,脸上都带了几分哀色,等被人引着坐下来寒暄两句后,岳怀媛一过来,知道这是当事人了,甭管先前见过没见过的,掏出帕子就开始可劲儿的哭。

关系亲近点的或者身份过得去的,还要一把将岳怀媛搂到胸前,摸着她的小脑袋开始哭。

说辞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样,和岳家亲近点的就哭这孩子怎么怎么可怜,小小年纪就遇到这种事,日后可怎么办之类的,和季氏关系近的就一边抹眼泪一边感慨季氏生前如何如何好,看到这孩子就想到她,可怜她天妒红颜大好年华就早早病死……

按道理,这时候岳怀媛就该跟着一起哭了。最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得差点闭不过气来的那种,若是能再在其中间或抽抽噎噎地喊两句,“娘啊……”“爹啊……”之类的,那就更美了。

那些太太们无论是来偷着乐看笑话的还是情真意切地可怜岳怀媛的,回去后都有了和人说话的谈资,还有了标榜自己心善厚道的底气,以及心底那点不为人知的扭曲的高高在上施舍人下的优越感,可谓是非常满足了。

可岳怀媛哭不出来,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现在让岳怀媛回忆当初,都得承认自己那时候确实挺偏激的了,这辈子最大的叛逆,恐怕都应在了那个日子。

她那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隐隐将岳季氏的离去视作一种背叛,还曾阴谋论地想过这事可能是岳四老爷做下的罪孽,最阴郁的时候,她甚至期望岳季氏是被岳四老爷杀死的,若是这样,她也有了可以明目张胆的憎恨的对象,也好过现在,不知道究竟该恨谁,所以每每钻了死胡同,最后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厌弃。

究竟有什么事情,至于不管不顾地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离开?这个问题,凡是知道岳季氏真正死因的人怕都在心里嘀咕过,但都没有岳怀媛在自己心里问得多。

她一日之间失去了母亲,却连一个可以明确宣泄恨意的对象都没有,是恨亲手结束自己生命的岳季氏?还是去恨看上去比她还伤情失意的岳四老爷?

都不行,都不可以。

难道她还能去怨恨尚不知事的岳怀悠不成?

当那些管家太太抹着眼泪对着老夫人唉声叹气说这孩子日后可怎么办哟的时候,岳怀媛默默垂下的眼眸里,不是对自己身世的自怜自哀,而是一股淡淡的讥讽:你管我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跟你也没干系……当岳老夫人在人后抱着她心痛时,岳怀媛满心抑制不住的燥郁,每每借故将话题挑开;当旁人委婉暗示她岳四老爷如何如何伤心,待他回来时自己该如何如何去安抚父亲时,岳怀媛满心冷笑,他悲伤?我突然失去了母亲,又该由谁来安抚?

季家来人时,就连岳老夫人、岳大姑奶奶都隐晦暗示岳怀媛上前与季家人攀攀感情,说些无非是“就算日后没了娘亲,我也会代替她孝敬外祖……”之类的虚话,话岳怀媛是讲了出来,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季家来人给岳四老爷摆脸色,不接他倒的茶,也不听岳五老爷的报丧调,只一味抓着岳季氏生前的一二遗物不说话,女人们只管哭,男人们则黑着脸不说话,岳五太太见这也不是个事,就跑去了岳怀媛那儿,偷偷撺掇她出去说两句。

岳五太太想的倒也简单,随便岳怀媛说句什么都好,总归是替岳四老爷转移些火力,看在孩子的份上,季家的人还是要让点分寸的。

却是没成想,这一下倒是直接捅了马蜂窝,竟成了压垮岳怀媛心中紧绷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岳怀媛自己回想起来,都还是忍不住地感到惊异,大抵是自己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么失态的时候吧,现下虽是想不清楚彼时彼地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就突然钻了牛角尖猛地一下爆发了,但当时的那股子歇斯底里却是让自己的身体都记住了那阵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