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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鸮(235)

“听见这里有声音,我还以为是老鼠。”四目相对,中年男人微笑,看起来是很想和蔼,可惜笑意依然化不开他眉宇间的严肃感。

“我、我来这里找朋友,然后就迷路了。”况金鑫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只能先给上自己信息,至少换个“态度良好”。

“找朋友?”男人温和道,“告诉我他的名字,也许我可以帮你找。”

况金鑫犹豫了。

男人静静看着他,既不催他说,也不请他出来,就维持着这样奇怪的、门里门外一起蹲着的别扭姿势。

对视久了,况金鑫忽然觉得,男人的五官,尤其是眉眼,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池卓临!

况金鑫瞪大眼睛,再仔细打量门外这张脸,确认无疑,这五官轮廓,完全就是十几年后的池卓临!

记得在北京,池卓临请客那一次,曾在饭桌的聊天上提过,他长得像爸爸,池映雪长得像妈妈,所以他顶多混个五官端正,自家弟弟才是盛世美颜——也是在那一次,况金鑫清楚意识到,吹起自家弟弟来,池卓临总裁能用到天底下所有好词儿,不分次元。

“我找……池映雪。”况金鑫小心翼翼报出队友名字,希望自己的猜测别出错。

门外人颇为意外,但很快,这意外就变成热情好客:“我是池映雪的父亲,快出来吧,里面窝着多难受。”

况金鑫舒口气,果然被他猜中了。

同时也特别庆幸自己的运气,一遇就遇见个一家之主,再不用担心被张哥彭哥什么的下逐客令。

“池叔叔好。”他礼貌打了招呼,之后不再犹豫,敏捷从小门钻了出来。

“懂礼貌,是个好孩子。”男人欣慰地摸摸况金鑫的头,像个宽厚的长辈那样,“跟我来吧。”

“听说池映雪病了?”况金鑫想起前院里,被下逐客令时得到的信息。

“嗯,”男人淡淡道,“不过吃了药,睡一觉,现在好多了。”

那为什么在前院的时候,那两个人非说池映雪不能见客,那么激烈地要赶他们走呢?

况金鑫心中疑惑,但并没有继续追问,怕牵扯出不该说的,毕竟在前院闹得实在不愉快。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池映雪的父亲在前面走,况金鑫就在后面跟着。

月光将中年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况金鑫看着那高大而宽阔的背影,心底不知不觉,泛起复杂的酸涩。

他的成长中没有父亲,于是每每看着别人的父亲,既觉得温暖,又觉得羡慕。

【My mother has killed me.My father is eating me……】

【妈妈杀了我,爸爸吃了我……】

先前看过的童谣,毫无预警,在脑海中蹦出,耳边甚至能听见虚幻的、儿童吟唱的声音。

清脆的、充满天真的童音,念着最血腥的歌谣……

况金鑫猛地停下脚步。

池映雪的父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几乎在下一秒就顿住身形,回过头来:“怎么了?”

况金鑫答不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觉得害怕,心中的那股不安毫无来由,却凶猛无比。

第139章 暴力

“我、我想去厕所。”面对池映雪父亲“关心”的回望, 况金鑫破天荒撒了谎。

他心中的不安与忐忑慢慢聚集成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断在和他说——逃, 小四金, 赶紧逃!

清甜的橘子味儿又来了。

“厕所?当然可以。”池映雪父亲转身走回来, 拉起况金鑫的手,眼角都是和蔼细纹, 目光温和如水,“前面房间里就有, 你在那里坐坐,我去帮你叫池映雪。”

语毕,不等况金鑫再说话,便迈开步伐, 径直牵着人朝不远处拐角的房门走去。

他的手很大, 很有力,牢牢握着况金鑫,乍看就像亲情动画片里唱的, 大手牵小手,带着一种天伦式的温馨。

可只有况金鑫能感觉到,那股不由分说的压迫性力量, 他几乎是被半强迫地带着往那房间去,稍微暗中使点劲, 想把手抽出来,钳制着他的力道就更大。

“池叔……池叔叔……您不用这样,我跟着您走就行……”况金鑫委婉提醒对方放手, 可直视前方的男人置若罔闻。

昏暗的月光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哪怕他没有拧眉立目,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况金鑫看着他,蓦地想到了小学二年级的班主任。

那是一个“很容易炸”的女人,其实就是不善控制情绪,情绪极易失控,当时的同学们哪懂这些,就知道随便什么小事,一句上课接下茬,都能让她暴怒,于是给她起外号叫“炸药桶”。

“炸药桶”一炸,就固定有同学会倒霉,不是揪着耳朵到走廊罚站,就是拿作业本扇耳光,有时候怒极了,随手拿教鞭或者拿着尺子,就往才七八岁的小孩儿身上招呼。

况金鑫很听话,从来不犯错,也从来没挨过打,所以对这位老师并不害怕。那时的他们也不懂什么叫体罚,什么该不该的,就觉得老师是绝对权威,犯错了就该被惩罚。

直到有一次,他带了一小包茶叶到学校,那是他第一次帮着爷爷奶奶炒茶,说是帮,其实就是蹲在大锅旁边帮着看火,但炒完之后,他也是欢天喜地的,奶奶就给他包了点。他当宝贝似的不离身,家里带着,上学也带着,上课还偷偷摸摸打开闻一闻。

就这么一次走神,被炸药桶抓到了,她硬拉着他到走廊,抢他的茶叶丢到他脸上。他哭着蹲下来捡茶叶,她就大叫“我让你动了吗”!他吓得立刻站起来,连哭都不敢哭了,她伸手就给了他一耳光,一连扇了好几下,然后掐他身上,哪疼往哪掐。

那是第一次,况金鑫知道了什么叫恐惧,比所有童年幻想出来的妖魔鬼怪都恐怖,他到现在都记得她染着红指甲。

童年里那么多美好的红,花儿,枫叶,彩笔,山楂糕……可真正留下烙印的,却是这一抹。

门板被推开的声音,拉回了况金鑫的思绪。

池映雪父亲将他带进了一个和前院会客室有些相似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沙发和茶几,墙角摆着几株绿植,还有一个书架和一个柜子立在墙边。

极暗的光线,让每一件家具粗看都只是轮廓,并不觉得什么,可等慢慢看清,况金鑫才发现,那沙发是黑色皮质,茶几是现代风的石板台面,书架和柜子却是中式红木。

截然不同的风格放在同一个房间里,画风诡异而割裂。

“坐。”池映雪父亲终于松开手,客气地请况金鑫坐。

况金鑫站在刚进门的地方,脚下未动,怔怔看着对方,提醒道:“厕所在……?”

池映雪父亲说过这房间里有厕所的,可况金鑫环顾一圈,也没发现卫生间的门。

男人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又重复了一遍:“坐下。”

这一次比之前多了一个字,语气却从客气变成了一种隐隐的命令。

况金鑫喉咙发紧,心发慌,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力,让他几乎不敢再同男人对视。

他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头顶有一张高压电网,威慑着你,胁迫着你,让你必须按照既定路线走。

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他硬着头皮走到沙发旁,慢慢坐下来。

“这才对,”男人露出满意笑容,“小朋友,就该听大人的话。”

“我去找池映雪,”男人转身走到门外,临关门前,缓而低沉地再次叮嘱,“你就在这里等,千万别乱跑。”

门板被缓缓合上。

门外却没任何脚步声。

况金鑫坐在沙发里,微微喘息,手心出汗,脊背却挺得直直,一动不敢动。

过了会儿,脚步声终于响起,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况金鑫整个人瘫软下来,像是刚跑了万米,体力从里到外完全透支。

但很快,他又重新打起精神,侧耳仔细听,确认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悄悄起身,蹑手蹑脚来到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