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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鸮(3)

上一次是熟睡中陷入那诡异之地的,徐望从头到尾如坠五里雾,直到见了吴笙,精神一振,脑筋才慢慢清楚起来。所以在那之前他是怎么来这里的,又在这皑皑雪原里茫然懵懂地摸索了多久,记忆全然模糊。

但这一次他醒着,清晰体验到了那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就像坐在跳楼机里,仿佛永无止境的极速下坠,让人产生出一种整个身体都被打碎的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忽然传来极凉的触感,先是冰,然后慢慢有些湿润。

徐望呆愣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地,并且是脸冲下,一头栽进雪里。

他大松一口气,悬着的心肝脾肺肾终于归位,冲过终点的姿势好看与否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他还活着,并再次感受到了让人心安的地球引力。

雪和脸皮都够厚,爬起来扑棱扑棱,又是一个体面青年。徐望环顾四周,又极目眺望,雪原,林海,辽阔苍穹,浩渺远山,错不了,就是昨天那地儿。

这是“梦境”?

就算徐望愿意一意孤行地坚信,他那十个通红的手指头都不能答应——刚刚扒门框扒得太用力,指肚现在还一跳一跳地疼。

冰天雪地里站着不动是最冷的,没一会儿,徐望的脚就开始发木。他连忙走起来,辨不明方向,也不知要去往何方,只茫然前行,努力维持着身体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短促清脆的“叮——”毫无预警响起。

徐望被吓得心里一紧。

那声音乍听很像一些饭店后厨出菜窗口上摆着的按铃,菜一出来,后厨就要“叮”一下提醒伙计。但很快,他就回味出不对,和那些仿佛由他耳膜深处生出的诡异声音不同,刚刚那声“叮”好像来自于他的……左胳膊?

徐望立刻停下脚步,二话不说就上手,哪知道费半天劲也没撸起密不透风的羽绒服袖子,隔着衣服拍一拍,好像也没什么异样。但他还是不放心,索性脱掉半面外套,让胳膊上只剩保暖卫衣,总算一撸到手肘,露出整条小臂。

下一刻,徐望眼睛霍地睁大,于瑟瑟寒风中,愣住了。

只见小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菱形图案,淡彩纹身似的,图案正中是一张猫头鹰的脸,下方则是一个“鸮”字,看起来就像一个手机APP的LOGO。

作为一个常年奋战在期房售楼处的置业顾问,一个只需要带业主看看沙盘给老板圈圈地图的几乎与风吹日晒绝缘的精致青年,徐望发誓被拖进流沙之前他那胳膊还白得跟藕节似的,更微妙的是现在那个猫头鹰脸的右上方还挂着一个小小的“1”。

没有哪个智能手机时代的青年能忍着不去点。

绝对没有。

既恐惧忐忑又难耐心痒的指尖终于触碰到猫头鹰脸,菱形图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选项——<花名册>、<文具盒>、<小抄纸>、<成绩单(1)>。

小臂就是横向手机屏,图标就是APP,选项就是系统菜单——这模式实在太亲民,徐望几乎是无缝接入,很自然去点新消息的来源,<成绩单>。

界面切换,一条置顶消息从左往右滚动:<苏明展、陶阿南、蔚天杭、岳帅,3/23交卷。>

显然,刚刚那声“叮”就是这则消息的提示音。

但是3/23是什么?交卷又是什么意思?

不停滚动的消息下面则是两个榜单:[总成绩榜],[交卷速度榜]。

徐望还想继续点,忽觉后脑勺有风!

他绝不是那种一个坑里摔两次的人,当下向前扑倒落入雪地一动不动宛如死尸!

一秒。

两秒。

三秒……

“熊来了装死,我来了不用。”头顶传来忍着笑的声音,“昨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慌乱,你亲那一口的确属于这些慌乱反应里最匪夷所思的,但也不用觉得没脸见我。”

是吴笙。

不用眼睛,用耳朵他就能把那家伙的声音辨的分毫不差。

一切都是真的。诡异的地界,十年后的吴笙,还有他脑袋被门挤了的告白和强吻。现在徐望唯一的愿望就是天塌地陷然后从裂开的地缝里钻进去。

当然,这样灰心丧气的念头只存留了一刹那。

在徐望的字典里,就没有穷途末路,只有绝地反扑,哪怕失尽先机,也要舞出自己的节拍,然后把所有人都带进他的节奏和他一起摇摆——

“吴笙?!”伴随着这声真情实感的呐喊,徐望一跃而起,激动地握住老友双手,满脸久别重逢的惊喜,“真的是你?!”

吴笙的笑意僵在眼底,然后慢慢变成一言难尽:“你确定这应该是今天的台词而不是昨天?”

徐望才不接茬,维持着情绪的连贯,继续自己的“影帝之旅”:“你不是在国外吗?”

“回国创业。”

“在北京?”

“在北京。”

徐望愣了几秒,眼底刚因“吴笙回国”这一喜讯泛起的雀跃,又渐渐被巨大的疑惑取代,声音里再没玩笑,只剩带着一丝慌的茫然:“那这里……是哪里?”

第3章 文具盒

徐望原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转移话题以防被提起昨日的“蠢行”,但转着转着,这接连两日的诡异遭遇就带着阴影蔓延而至。

吴笙被他连珠炮的提问打乱了节奏,早忘了先前要说的,这会儿只能就着他的提问,无奈摇摇头:“如果我知道,昨天就不会穿着休闲装和你久别重逢了,至少也该更正式一些,才能显出对你这位老同学的尊重。”

“别褶了,你那就是睡衣好吧。”徐望发现,尽管过了十年,但此人不管何时何地都要保持逼格这件事,和自己本能就想吐槽这件事,简直历经风吹雨打,仍不改初心。

“咳,”不耐烦的刻意咳嗽声打破“安宁祥和”的气氛,“我俩真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徐望吓一跳,这才看见吴笙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大哥寸头,瘦削脸,面无表情手插兜,眼睛里透着烦躁;小伙短发,圆脸,白白净净的,身高和一八零的徐望差不多,五官也帅气,偏眉宇间尽是憨厚,与徐望四目相对,立刻释放善意微笑,眼睛眯成了缝,按照时下流行的分类法,妥妥的奶系。

“你们……一直在这里?”徐望真心半点没注意到。

小伙点头,乐呵呵道:“对啊,昨天也是,一直都在,但你压根不看我们……”

“等等,”徐望打断他,艰难咽了下口水,“昨……天?”

小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咕哝:“嗯,看你那么投入,我们就没好意思出声。”

徐望:“……”

要尴尬也是我尴尬你一个围观群众羞涩什么劲儿啊!

吴笙总算在小伙的助攻里找回之前被带偏的节奏了,忙上前一步,开口:“昨天……”

“昨天你们都被我唬住了吧!哈哈!”徐望语速极快地打断他,一脸“计谋得逞”的开怀。

吴笙怔住,原本笃定的目光有了动摇。

徐望佯装惊讶,那表情真挚得秒杀戛纳冠绝奥斯卡:“靠,你不会真信了吧,昨天我那是逗你呢!”用力拍拍吴笙肩膀,徐望熟稔的语气和欠兮兮的坏笑一如当年,“老同学重逢,当然得来点不一样的佐料才够记忆深刻。”

吴笙看了他半晌,缓缓敛下眼眸。

徐望知道他信了,乌云密布的脸色就是证明,但对方的沉默又让他心里敲鼓,因为按照他对吴笙的了解,这人绝对不是吃哑巴亏的性格,无论是被欺负被整,他都有一百种损招报复回来,于是眼下的“熄火”就让人格外不安。

终于,吴笙悠悠长长地叹口气,缓缓蹲下,低头在地上胡乱摸索地画着圈圈。

徐望有点愧疚,毕竟没头没脑告白的是他,占人便宜的是他,回头又说这一切都是闹着玩的也是他,说不定吴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油盐不进的装逼Boy,岁月已经让他的内心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