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了一个多月，最终把自己搞到气息奄奄、再也无法在人类面前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撑不住的叶修不得不在后半夜披着星光离开，连告别都来不及。
哎，失策。
回到深海秘境修复自己的叶修忍受着剧痛，觉得自己和孙翔熟起来之后智商掉得有点快——何必贪图那几天和孙翔的相处呢？早点和他讲清楚养好伤再去找他不是更好吗，也不至于现在不告而别……
叶修觉坚定的认为一定是因为自己伤势过重，所以当时目光才会那么短浅。
等他好不容易初步养好了伤，在用特殊手段告知一直关心自己的同伴后，叶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孙翔所在的城市。
他到人工湖的时候，星子散落在夜幕上，光线昏暗。
本来只是经过这里目标是孙翔家的叶修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下了水。
这是一个不那么明智的决定，可叶修决定顺从自己的心。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然而在看见那个熟悉的少年出现的那一刻，叶修忽然觉得，一切躁动忐忑与不安，俱都远去。
等到和孙翔如离别之前般磨了磨嘴皮子，那种充实温暖、让人情不自禁地笑的感觉，便笼罩了全身。
——就好像被迫在岸上生存的鲛人终于见到了大海。
所以当叶修察觉到孙翔的不安，他便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鳞片。
主动赠予的鳞片对追求完美——不管是力量还是外形——的鲛人而言几乎不现实，但除去叶修说过的作用，那种行为还代表了另一层意思。
——当鲛人送出他/她因为生命初始之时的哭泣而形成的珍珠，又赠予凝聚着最大善意的鳞片……所有非人生物都知道，那是鲛人一族给出的、最郑重的示爱。
接受，便意味着答应——而后，鲛人会为自己的爱人，唱响最缠绵动听、足以让任何不设防的非人类沉迷的歌谣。
孙翔不知道他和叶修是灵魂伴侣，他现在还没有成年以后的可能性还很多……
但那又怎样？
即使叶修明白自己此刻对孙翔的感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或缺，然而他觉得，未来的某一日，那种奇妙的感情，一定会变成“爱”。
所以，就先定下吧。
在孙翔再一次来到湖边，好奇地问出“叶修，你的眼泪真的能变成珍珠吗”这个问题时，叶修眉梢轻挑，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他。
“鲛人的确泣泪成珠。但我的话，除了出生之时，还从未哭过。”
“要看吗？”
他用带着蛊惑性质的言语，换来少年忙不迭地点头。
那时距离他们相遇，已经走过了两年多的时光。
身处高三时期却依旧每个月坚持和叶修见面的少年，比起最开始，又成长了不少。
“来。”
几颗小巧圆润、色泽晶莹透彻的珍珠，被叶修放进了孙翔的掌心。
“一、二、三……”
或许是因为叶修的动作太过温柔，又或许，是因为在月色下泛着微光的珍珠太过动人，孙翔不仅没有拒绝，反而情不自禁地数了起来。
“送你了。”
“诶？！”
“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如你来帮我保管呗？”
叶修说得毫不在意，孙翔也看不出鲛人平静面容下的紧张。
“好……”
他有些恍惚地回应着，小心翼翼地握紧了手：“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那挺好。”
叶修揉了揉孙翔的脑袋。
把求爱步骤拆分开来分次进行的，大概从古至今，也就自己一个了吧。
很快，孙翔就满十八周岁了……
某段记忆陡然清晰，叶修闷哼一声，压下剧烈波动的情绪。
他会准备好生日礼物。
叶修沉入水中，眸色暗沉。
十八
很难说当孙翔发现叶修其实根本不会读心术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诶，我当时是逗你玩的。”
“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怪我咯？”
那个相处久了之后每每让孙翔心塞、就算是鲛人与生俱来的魅力值也挽救不了的欠扁鲛人，带着一种“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这锅我背吧”的表情，说着即使是所谓“能让耳朵怀孕”的声线也掩盖不住欠揍气息的话语。
“难道我在想什么就那么好猜吗？！”
你知道自从我发现我喜欢你以后，因为怕你知道每次在你面前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有多困难吗？！
孙翔有点火大。
然而叶修一脸无辜：“这是好事啊，说明你还信任我嘛。”
还没有燃烧起来的火焰瞬间熄灭。
孙翔似乎听见了火焰被水浇灭时，发出的“噗嗤”声。
“……反正我说不过你。”
孙翔心塞地捂脸。
反正我喜欢你。
孙翔终于敢在叶修面前，肆无忌惮地想。
“我说叶修，你的眼泪真的能变成珍珠吗？”
胡乱找着话题的孙翔问。
叶修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似乎……不再云淡风轻。
孙翔恍恍惚惚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分钟。
这是……
他想起了上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对叶修说自己考上了约好的大学，然后理直气壮地伸手朝叶修要叶修答应过的礼物。
当时叶修说，礼物这次没带，下次见面时给。
所以……就是这个了吗？
握紧的拳头缓慢展开，孙翔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叶修刚刚送出的珍珠。
大多数都是滚圆的形状，但还是有那么几颗，长得像狭长、滴落的泪珠。
按照叶修所说，这是他的生命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泣泪成珠”的结果。
虽然不知道鲛人的习俗，但这种东西……应该是很宝贵的吧？
但叶修把这个赠送给了孙翔——用十分轻松的态度。
然而孙翔觉得，这仅仅只是叶修为了让自己不拒绝装出来的态度而已。
他就着昏暗的路灯仔细打量着鲛人的礼物，那莹润柔和的光泽，好像一下照进了心中。
“等你十八岁，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十七岁生日时，叶修给孙翔带了一筐——鬼知道他怎么搞来的那么大的筐——龙虾，并且当场给孙翔演示了“水生动物相煎太急”——他用法术料理了龙虾，和孙翔一起大快朵颐。
在孙翔吃得心满意足之后，吃相斯文速度却比孙翔快上两倍的鲛人眯着眼睛和他说，等孙翔十八岁，他会送最好的礼物。
彼时孙翔嘟囔着“谁信啊你每次送的礼物不都是随手搞到的东西吗”，内心深处的骚动一点都不敢泄露——他怕叶修的读心术，怕叶修看穿自己的想法。
最好的礼物……
孙翔再度合拢手掌，转身回家。
从那时候到现在，他想要的都不曾改变。
——他想要，叶修也喜欢自己。
十九
起初，孙翔觉得那年偶遇叶修于他而言就像是被一个篮球砸到了脑袋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无妄之灾。说得文艺点，叶修就是个游离的音符，怪异杂乱到孙翔完全不希望对方加入自己那首名为“生活”的曲子中。
偏偏世事总不如人意，站在开头想着路线，往往距离预定的结局越来越远。
强烈的好奇心让孙翔忍不住多找了几次叶修，然后他就觉得……叶修真是一个有故事的鲛人。
虽然他知道非人种族的年龄不能看外表判断、自己的岁数说不定只是青年模样叶修的一个年头，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叶修和自己的距离并不遥远。
于是一日日晚上去小公园人工湖，看到鲛人脸上恍若永恒不变的懒散笑意就觉得心安——好像这样的日子，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叶修离去时孙翔感到不可置信，觉得痛苦难受愤怒失落。
为什么就离开了呢？
走就走吧，为什么连告别都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