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汤的间歇他抬头远望，因着那边地势较高，倒是正好瞧见了袍服雪白的仙人。
刘皓没有感叹仙人的气质是如何的高洁出尘，也不曾猜想仙人的面孔是如何的高贵威严——因为他认出了仙人身侧的兵器。
那怪模怪样像把伞一样的他认不出来，可是另一把战矛样的，刘皓怎么可能不认得？！——那是昔年嘉世斗神的成名武器，战矛却邪！
已经是鬼魂的刘皓尝不到“血液被冰封”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可他此刻的心情，却像是被天雷劈过，身体又入冰窟。
“刘皓？”
孟婆焦急担忧的轻声呼唤叫回了刘皓的神智。
刘皓尝试着微笑安抚她，却发现自己的表情，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于是他只好面无表情地哑着嗓子回答孟婆：“我没事，婆婆。”
“只是……发现以前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原来叶修是仙人。
哈，一个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一个是普通的凡人。
我竟还想着，要再见他一面。
可笑。
刘皓想起那块被自己塞给叶修的墨玉佩，一时间又后悔又庆幸。
要是没给他就好了，这样自己留着，或许还有个念想。
……不对，要是没给他，自己也带不到地府来；倒还不如给了他，叫他为人的时记得我。
也不对。莫说叶修摆脱凡人身份后怎会看重一块小小的玉佩，就算他还是凡人之时，也不一定会在意许久吧。
一时间刘皓心绪复杂激昂，几番思索下，终究还是定格在“好在我也佩戴了那么久，不亏”上。
孟婆却已经看穿了一切。
“你等的人，是叶修？”
刘皓不说话。
孟婆长叹一声：“天生的星君从不情轻动凡心，上仙中的上仙——叶修帝君——更是如此。”
“叶……不，帝君他……”
刘皓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或许，只是想知道关于叶修的事？
“帝君他曾下凡历劫，劫后归位许久，不曾见他有何变化；还是和从前一样交游广阔，好友遍布三界。”
孟婆也不恼，慢慢地把自己所知的，都讲给刘皓听。
她说了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俱都是三界出名的英杰，其中不乏刘皓耳熟能详的人——比如苏沐秋苏沐橙，陶轩、楚云秀……
原来他们都是一类的仙神，皆非凡人。
不像我……
他本以为生前种种，死后俱都化作尘土——这样哪怕生前他与叶修地位身份或是利益如何迥异，死后也总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消除偏见与仇视，好好讲两句话。
却不料原来死后，差异更大。
他等的人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而他自己……恐怕与凡尘污泥无异。
刘皓忽然觉得，他那点执念，一下子被地府的阴风吹散了。
“谢谢婆婆。”
刘皓艰难地张口：“婆婆，你之前不是说，我随时都可以去投胎了吗？”
“我现在就走，可以吗？”
孟婆既不吃惊，也不恼怒，她静静地看着刘皓：“帝君今日去的是第十阎罗殿，十殿阎罗乃归位不久的韩文清；你若想去见他一面，老婆子我还是帮得上忙的。”
“不，不必了。”
他终于能露出一个笑脸，却掺杂着自己都无法抑制的苦意：“我在这等，为的不过是再见上他一面，说上几句话。现在远远的见到他，虽然说不上话，可也够了。”
“也不必婆婆费心，让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再承担不起多一次的失望。
孟婆也不说话，拿起刘皓见过无数次的粗木婉，舀起满满一碗汤，递给刘皓：“喝吧，孩子；喝了这碗孟婆汤，忘却身前身后事，无忧无虑去来世……”
“我早该这么做啦。”
他最后对孟婆笑了笑，闭眼饮下浑浊汤水。
TBC
☆、完结
二十七
桥头，老妪，茶汤。
多么熟悉。
和当日他饮下孟婆汤，一模一样的情景。
“前尘往事汤……”
孟婆的声音在风中，很是破碎。
刘皓粗暴地用衣袖擦掉挡住视线的眼泪，抬眼想看看故人，却发现原地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手中端着的，也不是刚刚拿着的粗瓷碗，而是一只细腻光滑的白瓷碗——似乎就是孟婆在地府让他尝试前尘往事汤时，用的那一只。
“谢谢……”
他说着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的话，一步步朝着来路走去。
二十八
刘皓在古镇逗留了很久，久到荣耀世界邀请赛结束，他也不曾离开。
想起前世，他对叶修的态度已经不可能保持之前的状态，但……他越加无法面对叶修。
前世种种今朝来看，其实更多的，是参考意义。
比照着从前的心情，哪怕是一直擅长于把问题推给别人、逃避自己不想承认之事与情感的刘皓，这次，也避无可避。
他不得不面对今生的情感。
从前他对叶修是又敬畏，又厌恶；又想依靠，又害怕；可在那些情感之外，还有一种被他下意识忽略的感情——喜欢。
或者说，爱。
从仰慕中转化而成、和叶修作对最激烈时也不曾消散，却始终被刘皓拒绝的情感。
在叶修和刘皓再不相干、刘皓做什么也吸引不了叶修注意之时，刘皓依旧时刻关注叶修，暗搓搓地诅咒或是幸灾乐祸，看到对方过得好就觉得简直是晴天霹雳；可仔细想来，那其中分明包含着委屈。
刘皓也终于知道自己那种从一开始就有的、对叶修超出寻常的执着从何而来。
和他想要“斗神”坠地一样，都和前世脱不开关系。
——刘皓本能的反感“神”与自己的距离，于是就想，如果神灵堕入凡尘甚至跌入地狱，自己就和对方再无距离了吧？
却从未想过自己努力向前，和对方并肩的情景。
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而一切都清晰摊开在眼前的现在，刘皓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心绪复杂，情感激动，行为……却不知如何是好。
索性做鸵鸟逃避一把，在古镇平复心情。
二十九
那天早上刘皓五点多出了旅馆，一路走，又走到了让他忆起前生的桥前。
刘皓遥遥望着，熹微的晨光里，桥上有一个挺拔的身影。
他呼吸有点急促，加快了步伐，最后更是一路跑了过去。
桥上站着一个穿着T恤拿着折扇，看着十分不伦不类的人。
是叶修。
“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就准你来，不许我来吗？”
“不……不是。”
刘皓有点结巴。
他本能觉得，此刻叶修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并不像从前那般毫不在意，好像……多了点什么。
他站到叶修对面，看着似笑非笑的叶修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就是有点惊讶。”
叶修面前，刘皓有些纠结的甩甩头：“我是说，呃……像这样的相处。”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酝酿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终归泄气地摊摊手：“你懂得。”
“是吗？”
可叶修并不接刘皓的话，他只是动作极潇洒地打开扇子——就像刘皓记忆里的叶元帅一样——神色淡淡。
刘皓这会是真有些沮丧了。
这种“人就在我面前我却因为曾经的作死完全说不上话”的感觉……
心塞。
“算了……这样也不错……”
毕竟是天上的神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又下凡，但总归，是再见面了——这可比当初自己决定转世时想的，要好一万倍。
“我等你等了好多年，等到这样的结局，确实也该偷笑了……”
刘皓喃喃自语。
“说什么呢，刘皓？”
刘皓惊愕抬头。
他忽然注意到，叶修脖子上绕着一圈红绳，而那T恤领口处露出一小截红绳拴着的东西，似乎正是竹节玉佩的模样——刘皓确定，这东西之前不管是生活里还是电视转播上他都没见叶修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