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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8)

孙瑾气势汹汹,一把拨开眼前人——他也没费多少力,这个人几乎是见到他上前就主动避开的——就靠近那张刚刚被推出的床。

白布从头蒙到脚。

呵,等我揭开你们就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

孙瑾想着,去掀白布的手还是下意识的轻了些。

那是谁?

他闭眼的样子,和苏泽好像。

孙瑾怕惊扰了对方的沉睡般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如果是我的苏泽的话,睡着了被我这么对待一定会马上睁开眼,和我笑闹成一团吧?

可对方毫无动静。

那一定不是我的苏泽。

我的苏泽,怎么可能会躺在那儿毫无声息,连胸膛细微的起伏都看不见?

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啊!

“再不醒来我就要生气了。”

孙瑾低头,凑在对方耳边轻轻说。

没有回应。

他一点点伸出手去握住对方平放在身侧的手,再没有往日里的温度。

孙瑾眨眨眼,有东西迫不及待的滚落,滴在手背上,有点烫,有点凉。

二十四

孙瑾站在公墓前。

前几日举行了苏泽的葬礼。他们俩的朋友不多,但也不算少,葬礼办得算得上顺利。

来来往往的人都劝孙瑾不要太伤心。

他们说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你还很年轻,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们说你不要想不开啊,苏泽在的话也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孙瑾嗯嗯啊啊,强打起精神应酬;却感觉整个世界和自己间隔了一层,叫他听不清那些声音,看不清那些脸庞。

只有想起苏泽,想起他们在一起的事时,一切才是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

晚上他就睁着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他总觉得苏泽会来找他的,苏泽一定不会丢下自己。

可他没等到人,

就算是第七天晚上,苏泽最有可能回来的一天,孙瑾都没有见到苏泽。

黎明的时分孙瑾打了个盹,可梦境里,他也见不到苏泽。

苏泽苏泽苏泽,他一面觉得家里到处都有苏泽,一面却哪都寻不见他。

两年前和孙瑾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时,苏泽和孙瑾一起操办奶奶的丧事;当时孙瑾趴在苏泽怀里嚎啕大哭,苏泽拍着他的背陪他一起红了眼圈,安慰孙瑾说你还有我。

孙瑾当时带着哭腔叫着奶奶又叫苏泽的名字,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后看见守着自己的苏泽只觉得心下一片安定。

可现在连苏泽都走了。

没有人会哄着孙瑾陪他一起伤心,没有人会理解孙瑾的心情,也没有人,会在他身边。

那天他们是像平日里一样吃晚饭出门散步的,他俩还讨论以后要个小孩会是怎样的光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怀有“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吗哦我的天啊这么神奇”想法的苏泽似乎终于有点改变,和孙瑾商量着要个孩子。

本来是很温暖的画面,一辆斜里冲出的歪歪扭扭的轿车却成为不和谐的音符。

那车车速极快,孙瑾当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傻站着。

是苏泽反应迅速的推了孙瑾一把,把孙瑾推得坐倒在地上;除了一点擦伤什么事都没有。

可苏泽却被撞飞了出去。

那么多血。

孙瑾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色,看什么都带着红。

救护车来现场时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在手术室外等了几个小时愣是一点倦意都感觉不到,可他等到的是再也不会给他回应的苏泽。

他记得他跑到苏泽身边时苏泽艰难的说出的那三个字,他知道苏泽一定是想说“你没事真好”,可苏泽,你为什么会有事?

酒后驾车酿成事故的Alpha被判刑罚款,但那又有什么用?

苏泽回不来了啊!

能和他并肩同行、一直以来最了解自己的苏泽,在自己眼里最好最完美的苏泽,会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生气也因为自己的道歉很快消气的苏泽,静静的用文字编织梦境创造世界的苏泽,即使标记了自己也不曾拘着自己依旧放心自己工作的苏泽,不在意他人言语反而会耐心安慰自己的苏泽…………

他不在了。

孙瑾又一次落下泪来,在四下无人的墓碑前。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挺大的。

墓碑上苏泽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孙瑾侧耳聆听,能听到苏泽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对自己说别伤心,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

苏泽,我会好好活下来的,你信我。

没有你的陪伴,可路还在;我会连你的份一起,看那尽头究竟是什么光景。

8、尾声

我第一次直面孙瑾先生,还是作为实习生跟在社里被派去采访孙瑾的记者身后的事了。

托了和孙瑾先生一个学校的福,在正式的采访结束后我和对方聊了几句。

怎么说呢……..孙瑾先生私下里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完全没有他写的那些书里表现出的激进,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谈话时的那种咄咄逼人和寸土不让的狠劲。

采访孙瑾先生的前辈说孙瑾先生之前也是我们报社的人,这个我知道。

但他说孙瑾先生从前冲劲十足、心性特别好总是很乐观,有些时候甚至乐观得有些盲目勇敢得有些莽撞;这个我就有点想象无能了。

这画风…….不太对吧?

经历了那些事,会变成这样才是难得啊。

大概看出来我的疑问,前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明明是解释却让我更加疑惑的话。

我还在上小学时,孙瑾先生就已经从报社辞职,当了一名自由作家。

他写的东西,以抨击社会灰暗面的杂文为主,而其中又以社会上一直存在的、对Omega的过度歧视为多数。

孙瑾先生写的几部流传范围较广的小说中,同样的中心也很明显。

起初他的名声不怎么好,“极端主义者”的帽子也是那个时候被扣上的。

从那时到现在,十几年了,在越来越多的Omega和Beta站出来反对歧视Omega后,孙瑾先生的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他这个人的重量也就不可同日而语。

十几年的时间虽然说不可能改变千百年来的习惯,但我能清楚的看见改变已经发生。

最起码在现在,国际科技进步奖上的领奖者中出现了Omega的身影;而社会上出来工作的Omega、敢于反对自己Alpha的Omega乃至标榜要“一生独立”的Omega,亦不在少数。

这和近年出现的各种不同功效、哪怕没有Alpha也能保证Omega稳定度过发情期的抑制剂有关,然而思想上的变革,和孙瑾先生却是割裂不开的。

我挺崇拜孙瑾先生——这和我的性别无关,仅仅只是一种…….钦佩。

毕竟虽然近几年来对他的尊崇之声渐起,再早些时候,他却几乎被人视作异端。

只要是关注孙瑾先生的人,对“苏泽”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

那位在十几年前,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最重要的是,他曾经是孙瑾先生的Alpha。

我知道这些年来孙瑾一直是单身——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然而当那位已经和我相熟的前辈在酒酣脑热之际吐露出当年的八卦时,那些平淡的事便也变得波澜起伏起来。

孙瑾先生曾经有个孩子。

可当他知晓这件事,就是他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

前辈告诉我那是在苏泽死后的某个休息日。他上门寻孙瑾要与他共同踏青。

那天孙瑾的脸色青白得可怕,他们话还没说上两句,孙瑾就晕倒了,身下有血液流出。

他们去了一家私人医院,找了与苏泽相熟的医生才知道孙瑾和苏泽的孩子没了。

“你不知道,就算是在苏泽的葬礼上,我也没见到孙瑾那种表情。”

前辈举杯一饮而尽,面上神情似哭非哭。

“那以后孙瑾没休息两天,就回来继续工作了,直到发生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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