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们一直在假设如果朱旭从小接受足球训练，他该有多强大。而现在，我们的猜想照进现实。”
↑这是那段时间，几乎所有足球报刊杂志上都有过的、或许内容不同所表达的意思却完全一样的一段话。
克劳德天赋高态度好，阿列克斯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努力，却完全不知道对方那种“我还远远不够”的态度从何而来。
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克劳德在谈及他父亲时，一点负面情绪也无。
倘若不是源自对许多人都将自己与父辈比较的不甘，克劳德对自己不断加压力的原因又是什么？
阿列克斯找不到一个答案。
他并不知道，如果他在自己的问题后再追问一句，他的朋友并不会认为这涉及到自己的隐私而生气，而是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真相。
因为不甘。
因为崇拜。
因为爱。
在见到朱旭之前，“父亲”之于朱曦只是一个单纯的符号。
然后他在一种最突然的情况下见到了那位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在那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不在这个世界。
可他没法怨恨朱旭。
即使大人们想要瞒着孩子，可早熟又擅长利用各种现代工具的朱曦，完全可以从媒体夸张的报道中拼凑出真相。
毕竟他的父亲，即使已经退役近十年，知名度依旧不减。
于是朱曦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中文名字，为什么舅舅和外祖母会不希望自己踢球。
——因为他的母亲出于对某个球星的迷恋设计和对方春风一度乃至未婚先孕，而对方对此一无所知。
那不是朱旭的错。
朱曦没想过去恨谁——他的外祖母可是一直对他说要爱自己的亲人朋友的。
以至于当几年后他的舅舅一边感慨不愧是亲父子就算之前完全没见过面感情也能如此亲密一边特别严肃的对朱曦吐露真相时，被朱曦的冷静吓了一跳。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妈妈当初肯定特别迷恋父亲，但并不知道她的怀孕是个意外，而她选择生下我。”
“网络啊，舅舅。”
他看着自己不可置信的舅舅，轻描淡写的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现在的小孩..........”
朱曦想舅舅大概是奇怪，为什么那时候他们明明齐心协力断绝乱七八糟的媒体与报道到头来却依旧被证明是失败了吧。
可这有什么呢？
如果不是发达的信息社会他怎么能知道自己的父亲，从前有多么出色？
让和他同一时代的“金童”“妖童”彻底失色的天才，惊艳整个时代的男人。
让自己看着十几年前的影像都忍不住热血沸腾恨不得与其同场竞技的对手。
让人心生憧憬、既觉得无比遥远又想努力追赶乃至超越的球员。
这样一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帮助自己的父亲。
所以朱曦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以身体能够接受的最大运动量训练自己。
在他眼中，自己远不及年轻时的父亲。
他想要追上那道身影，他想越过那个人。
他想要，父亲以自己为荣。
二
“猪仔？”
身边的人说着说着忽然就没声了，连脚步都停下了，不由得让厄齐尔有些担心。
“怎么了？”
看着没什么反应的朱旭，厄齐尔追问。
“媳妇？”
朱旭像是在梦中般懵懂，迷迷糊糊的样子虽然养眼，却让厄齐尔更为担忧。
“不......没什么。”
朱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的没什么，就是刚刚觉得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
鹦鹉学舌般重复着朱旭的话，厄齐尔也没有多问。
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想。
他和朱旭继续一边笑闹着一边朝不远处的商场走去，朱旭若有所感的回头，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里，确实再找不见之前见到的那张面孔。
就算梦想店主真的出现在西班牙，也不会由从前的黑长直变成现在的金短发吧。
连眼眸的颜色都不一样。
果然只是有点相似，或者可能就是自己的错觉。
朱旭暗自哂笑，这难道是看多了自己这张脸产生的错觉？
眼看着朱旭与厄齐尔渐行渐远，假装对橱窗里模特上衣服产生好奇仔细打量的朱曦才转过身来。
好险.........他拍拍胸脯，暗自松一口气。
等等，周围人那虽然隐蔽却不断瞟过来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朱曦下意识的转身一看。
卧槽，这怎么是家专卖女性内衣的店！
朱曦咳嗽一声，若无其事的朝着和朱旭完全相反的方向，七拐八拐绕进一条暗沉的小巷。
若此刻有人从巷口经过并且哪怕是不经意的朝其中看上一眼，恐怕都会被吓得惊叫出声。
——金色短发的背影，在原地由实转虚，一点点变淡，变得能透过那个人形的轮廓看见其后的景观，浅得如同弥漫开的烟雾，最终与空气混为一体。
二十多年后的未来，尘埃满地的地下室里，朱曦睁开了眼睛。
这座位于西班牙的的别墅是朱旭的房产。而所有关注朱旭的人都知道，从朱旭还是个球员时起，他就住在这里。
从租住到成为房子的主人，即使中间有许多时间朱旭并不居住在其中，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幢别墅的的确确记载了朱旭的一部分过去。
地下室里堆积了一些主人的旧物，也有不少暂时用不上的物什。
朱曦紧紧握着手中的薄本。
他睡至半夜忽然听见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呼唤自己，意识尚不清醒，身体却已经循着那道声音的指引朝前走去。
一走，就走入了他平时很少去的地下室。
在靠墙角的箱子里，他翻翻拣拣挑出了这本被压在最底下的《系统日志》。
朱曦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走进时并没有开灯，深夜里地下室也不可能有其他光线，可他清楚的知道这本子黑色封皮，正面是金色的“系统日志”几个正楷字。
明明.......是只能靠触觉感受的、四四方方的小薄本。
他又想起之前那段经历。
他只是无意识的翻开了它，就被忽如其来的白光吞没。
等眼前出现其他颜色时，他已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连衣服都换了一身——舒适柔软的睡袍变成了严肃端庄的西服。
尚未来得及分辨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又是在哪里，朱曦就见到了一个自己熟悉无比的人。
他的父亲。
或者说，是比白天所见要年轻很多的父亲。
充满活力、表情轻松惬意、眉眼中俱是少年不羁意气的朱旭。
和照片定格的时光里一模一样........不，更加肆意鲜活的父亲。
和父亲走在一起的人，是同样年轻不少的梅苏特叔叔。
朱曦站在原地看着边走边说笑的两个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无端恐慌。
他好像触及了一段隐秘时光。
那本不该被其他任何一个人知晓，只应被当事人收藏在记忆宝盒中的秘密。
他们的关系好到让即使知道知晓多年后他们仍旧是好友的朱曦都觉得惊讶。
但朱曦不想离开。
他贪婪的看着，一眼再一眼。
毕竟..........机会难得。
直到朱旭四处飘得眼神落在他身上，然后他目睹对方脸上的神情凝固的一幕。
惊讶与不解同时浮现，夹杂着几许朱曦看不懂的复杂。
当时的朱曦想都不想，转身就走，在人群里东躲西绕后停在一家店前正对橱窗，利用橱窗的反光悄悄打量朱旭。
他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是本能的觉得，不能让朱旭见到自己。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朱曦是看见朱旭离去后才走开的。
再然后，他就回到了黑暗中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