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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13)

作者: 燕雀之志 阅读记录

“虞师座,关心则乱啊……”李明峰笑呵呵踱至其身旁,道:“听李某一句劝,上峰权衡者多,虞师座急也没用,不如安心等待,想想如何解自己之围,更为要紧。”

“虞某无围可解。”虞啸卿道。

“哈哈,虞师座,校长的脾气你怎会不知!染了红,就是触了他的底线,即便已将你封神,最后也会毫不留情拉下神坛!这只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说完,李明峰大步离开。

3、

禅达,师部。

“再审?”唐基坐在虞啸卿身旁,一脸凝重。

“上峰对涉红之事向来谨慎。”虞啸卿道。

唐基点点头:“李明峰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无所谓他会不会善罢甘休。”虞啸卿烦躁地站起身来:“我只关心何时开战。龙团长他们已经上去整整7天了。”

“不战则相安无事。”唐基道:“一旦开战,日本方面的、英美盟军的、重庆内部和昆明内部的种种角力便全都开始,有人惦记的是南天门这块小蛋糕,有人惦记的是亚洲战场的大蛋糕,里面的文章大着呢,你从军十七年,一向聪颖过人,如今怎就糊涂了呢?”

“唐叔,我不想琢磨这些弯弯绕,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开战!我的人被围在西岸缺医少药,连饭都吃不上了……”虞啸卿激动得直拍桌子。

“被围了几百人?你虞师一共多少人?”唐基问:“你该庆幸这止战令来得太是时候了!若再晚几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好过如今……”虞啸卿道。

“如今?如今怎么了?”唐基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的心血未能毁于一旦,你不满意?非要将数万虞家军送去给那天生反骨的玩意儿一起陪葬,你才高兴?”

“唐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虞啸卿颓然。

“李明峰两次陷害未成,虞师主力无损,已是万幸。”唐基背对虞啸卿,撂下狠话:“你对那人的心思,我早看在眼里,不瞒你说,如今这样的结果,倒是我的意外之喜。”

虞啸卿惊讶道:“唐叔,他为了虞师三番五次舍出性命,你竟如此……”

唐基:“下属为将领献身乃是天经地义。他立过大功,却也惹了大麻烦,如今涉红一事不就是因他而起吗?而且……他居然还顺带着拐走了你虞大师座的雄心壮志!简直罪不可赦!啸卿啊……在你父亲和我眼里,谁的命都不如你的仕途、虞家的名誉来得重要。”

闻言,虞啸卿冷笑一下,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唐基见状也软了下来:“虞侄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在李明峰没有再次下手之前,想个万全之策。你父亲得到消息后就开始在重庆活动,只要咱们这边没有什么实在把柄被抓,上峰应该就不会再追究私自渡江一事,李明峰便也没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虞啸卿:“唐叔何意?”

“时过境迁,只要没有了当事人的,这事自然不了了之。”唐基犹犹豫豫说出自己的想法:“参与私自渡江的,现下都在西岸,不足为惧。只是,那从西岸带回来的家属……”

未及唐基把话说完,虞啸卿便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唐叔!你若再存此意,莫怪我不念旧情!”

4、

最初看到“攻击立止”时,虞啸卿是懵的,片刻茫然之后,开始暴怒,他拿枪抵着唐基的头,对电话那端的虞良怒吼,只身一人撑了木筏意欲过江……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可劲折腾。脾气发了整整两天,他才发现,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脱离掌控,龙文章不是糖果,自己也不是小孩,哭哭闹闹就能让大人将他们拿回东岸。

虞啸卿告诫自己,冷静下来,西岸的百来人就还有希望。其实,百来条人命对驰骋疆场十余年的虞啸卿来说,着实轻于蝼蚁,真正压得他喘不上气的,是他用尽真心对龙文章许下的那个承诺。他费力挺直腰杆,穿上一丝不苟的军装,风度翩翩应对涉红案调查,他放低姿态,四处奔走、尽心周旋,却发现,自己上蹿下跳不过是以一人之力搅动偌大一潭掺杂了利益、阴谋的腐朽死水,简直痴心妄想。

如果说前十天还有愤怒、不甘和希望支撑着虞啸卿,那么之后,就只剩懊悔、自嘲和无奈了。他突然觉得好累啊,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即便睡不着,也还是躺在床上不想起。他开始了从床上到山顶,再从山顶回床上,两点一线的生活。他穿着自己的军装、扛着明晃晃的肩章站在光秃秃的山巅望向西岸,他纳闷,站了那么多天,日军居然无一枚炮弹向他袭来。

他想念那个娱乐过他、安慰过他,还对他有着些许暧昧的龙文章,好不容易从NJ南下到禅达,如今却又将自己推向了死路,可见,轻言信任,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他想念那个跟随他、忠于他,为保他安乐不惜与魔鬼交心的张立宪,身经百战未伤毫分,如今算是将运气用尽,那样英俊的孩子,不知上天可愿意留他一个全尸……

他想念母亲、想念慎卿、想念瑞平……

他最想念当年那个冷血的自己,谈笑间便画定两百山匪的索命符,毫无愧疚,更不曾忏悔。痛苦永远折磨不到这样的人。

在虞啸卿浑浑噩噩的数个朝夕里,这一天无疑是特别的,云销雨霁,微风徐徐,是禅达难得的大晴天,虞啸卿出了师部,正往横栏山上去,晨光透过树冠闪得他睁不开眼,他突然想起,与龙文章在四壁无窗的牢房相拥而眠那日,自己也看到了如此明亮而温暖的阳光。临时改变心意,虞啸卿掉头,去了牢房。

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片旧民宅改的杂物间,偶尔用来关押犯人。虞师军纪严明,犯事之人极少,龙文章便是那为数不多住过牢房的一位。

虞啸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来这里徒增伤感,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自虐的人吧。

本以为牢房该是空的,不曾想却住着人,虞啸卿问看守的士兵,那是谁。士兵犹犹豫豫、磕磕巴巴,虞啸卿瞥他一眼,挥了挥手,士兵连忙附在耳边说:“师座,此人乃与昆明勾结,将渡江侦察计划透露出去的……奸细。张营长安了个QJ村妇的罪名,将其羁押。”

虞啸卿点了点头,示意他打开门锁。

“你该有同伙的,交代了吗?”虞啸卿进门就问。

“师座,没有同伙。他们都是给了钱的,叫嫖,我没给钱,所以是□□。”犯人答。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虞啸卿道。

“师座,我不知道。”犯人答。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油条!”虞啸卿冷笑,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向犯人,犯人抱头痛嚎。他不嚎倒好,这一嚎反而刺激了虞啸卿,一鞭狠于一鞭,恨不得把心里所有的撕扯和痛苦都发泄出来,记得从前,自己也曾为了泄愤狠狠扇过用心良苦的龙文章,龙文章……又是龙文章,满心满脑的龙文章……嬉皮笑脸的、义正言辞的、委委屈屈的……他在西岸一定不好过吧,他一定是怨我的吧……

不知道抽打了多久,回过神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士兵已经冲了进来,抱住虞啸卿执鞭的胳膊道:“师座,师座别打了,再打就死了!他已经将同伙都招了……”

虞啸卿慢慢收回手来,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和衬衫,转头回了师部。当晚,右臂一片青肿。

5、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在虞啸卿无能为力的时候,虞良和唐基这对老搭档再次出手,不仅扭转了又是停战又是涉红的不利局面,而且还硬是在上峰分蛋糕时为虞啸卿抢了些渣。虞啸卿由衷地对唐基表示感谢和钦佩,唐基笑道:“不过是官场上常用的手段,有什么稀奇。你做不到,是因为你的心乱了。”

龙文章等被困西岸后的第三十六天,怒江沿岸包括虞师在内的三个师集结完毕,在虞啸卿这位准副军长训话后,一齐向西岸进发。虞啸卿自己则整日站在江边,看工兵们没日没夜修桥。他止不住地想,从桥上过来的,会是活人,还是尸体……当龙文章等十余个幸存者水鬼一般立在虞啸卿面前时,他在心里自嘲,桥上什么也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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