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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122)+番外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秦珞对着钟离尔轻柔摇首,往日秀妍的面容因悲伤而苍白浮肿,声音低哑道,“太后是先帝嫡妻,臣妾不过是庶妾,如何能与太后共居慈宁宫?臣妾本无意忝居高位,受先帝与太后抬爱,心中已是惶惑难安,还请太后开恩,准了臣妾不入慈宁宫罢。”

钟离尔看着她面容,不语半晌,相识十余年,她向来知礼守礼,从不肯逾矩半分。钟离尔向来喜欢聪明人,可正因如此,太过聪慧的秦珞,与她之间注定也只得止步于这般的安全疏离。

钟离太后还是缓缓颔首,秦太后感激行礼,复又从身侧的青茗手中接过一封奏折,起身跪在殿中,将奏折双手递过头顶,献与钟离尔。

钟离尔不觉蹙眉,却仍稳着心神接过奏折展开,一壁看着,一壁听殿中人道,“臣妾前日收到两浙知府秦大人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请过皇帝意后,特请于太后——新帝年幼,难当大任,然国事为重,群臣不可无主。臣妾无才无德,粗鄙愚笨,还请太后垂帘听政,辅佐幼帝,共治我大明盛世!”

她手指在明黄的奏章页角收紧一瞬,满纸的字忽地模糊不堪。

她也觉得无甚趣味,权势终滔天,可心里难免空了一处,只下意识觉得不该如此。

或者,在唾手可得的皇权巅峰处,她的百年,似乎不该只是如此。

眼下事却自然也不该如此,即便已成定数,却仍须再有朝臣、皇帝来请上两遍,才算是三顾茅庐,才算是名正言顺,不至落人口舌。

世事虚假繁琐,如此令人厌倦。

钟离尔起身将秦珞扶起,只将奏折合上,再交与她手中,浅笑道,“朝中众臣一心为国,定能好好儿辅佐皇帝。哀家只一妇道人家,难当此重任,此事便莫要再提了。”

圣母皇太后注定无果的一请过后,翌日,由大理寺平章政事宁言,与都察院御史方卿愿,携大理寺正冯宵、兵部尚书焦洺、吏部尚书刘赟,并着户部尚书、礼、工、刑三部侍郎一并往慈宁宫,求见母后皇太后钟离氏。

慈宁宫太后称凤体不适闭门未见,满朝重臣于慈宁宫前静跪近一个时辰,太后方开了宫门宣召。

宁言递上百位朝臣联名上书的奏折,清欢瞧了太后颔首,便上前去接过,呈与太后。

钟离尔在座上将奏折扫了一遍,朝中排得上位的大臣俱在此列,心下了然间却仍收起奏折,往案几上轻轻一推,只对着宁言一笑,“哀家昨日方说过了,此事不妥。况且奏折中有这样多我大明的股肱之臣,何缺哀家一个妇人?诸位也辛苦一日了,再在这慈宁宫饮杯茶,便早些回罢。”

方卿愿闻言上前跪下行礼,垂首一揖道,“臣斗胆进言,孝昭懿太子在时,臣幸蒙先帝与太后不弃,任孝昭懿太子太傅。彼时太后教导孝昭懿太子可谓无不尽心,心性胆识自多年前便可见一斑,臣亦常常自愧弗如。如今幼帝登基,若有太后在旁指点一二,则我大明万代盛世指日可待,实乃大明之福!”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下跪请命,钟离尔无声笑了笑,只摇首再推辞道,“孝昭懿太子与皇上皆是先帝所出,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哀家实在无甚功劳。今日咱们便到这儿罢,诸位多说无益,清欢,送各位大人。”

清欢颔首应是,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伸手往殿门处比道,“诸位大人,请。”

宁言与诸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诸人便拱手行礼与太后告退,只方卿愿走在最后,脚步迟缓。钟离尔伸出手,清欢便上前躬身扶着太后起身,听她慵懒笑道,“今日难得日光好,哀家也正要去慈宁宫花园走走,方大人若是得空,一并去罢。”

男子转身,面容不再是当年的青涩稚嫩,只那份温润沉稳依旧,他对着她浅浅笑了笑,略俯身一揖道,“是,太后请。”

初冬里阳光刺眼,她伸手略遮了遮眉眼,抬眸望了眼天际,呵出的寒气飘散在眼前,“瞧着这几日便要落雪了,宫里也到了用炭的时候。”

方卿愿只跟在她身后不语,又行了两步,钟离尔忽地停下,转首挑眉瞧他,只淡笑道,“师兄作何不语,可是因着哀家方才未给师兄面子?”

他知她打趣儿,无奈瞧她摇头,只道,“臣不敢有此心……臣只是瞧不透,太后心中究竟作何想?”

钟离尔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勾唇道,“哀家作何想?此事在哀家心里实在激不起半点波澜,垂帘听政是大势所趋,可哀家又着实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做了,便要对得起万民百姓,亦断不会懈怠。只师兄有一言,哀家实在不能认同。”

方卿愿看她一眼,拱手一揖,“请太后赐教。”

钟离尔摆手一瞬,瞧着他收缩了瞳孔,闲闲笑道,“赐教谈不上。师兄说万代盛世,哀家是打心眼儿里不敢苟同的。凡事都有巅峰,盛极必衰的道理,从前家父就曾教导你我。如今大明尚算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边境之事,只北方辽东、琉球海上以为患,可不出这几年,这两处战事便可平息。多了却不敢说,过个百年太平日子,总是够了。再往后,便是你我身后事了,子孙福泽如何,哀家却管不得了。”

他深深赞许看她,不由轻声道,“太后多年未变,于世事仍是这般清醒。”

女子回望他的眼眸含着笑意,却无波无澜,是一派的稳重自持。这些年,除了在那一个人面前,面对那人之事外,她向来如此,“浑噩度日虽能得片刻安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哀家别的不求,只希望能护着皇上筑边防、减税收、平战事。做成这三样,他年地下相见,也无愧于大明列祖列宗与你我恩师了。”

他听着心惊,却又是难得的热血沸腾,她一向被他当作政事上最愿臣服的主君,果不其然,她所言字句都是他心中所想,是他毕生抱负。

方卿愿深深对着太后俯身行礼,钟离尔虚扶他一把,只听他沉声道,“多年前臣便许诺,他日不论如何,臣皆愿站在老师同太后身后。时隔多年,一如既往。”

当年事如同泛黄的画卷,笔墨勾勒却仍历历在目,她对着他颔首,只噙着知己相惜的感激笑意轻声回道,“哀家记得。这些年,大人始终谨守此诺。”

成熙元年十月初十,新帝亲至慈宁宫,三拜于母后皇太后钟离氏,请求钟离太后垂帘听政。

至此,应做全的礼数皆已做全,天下人悠悠众口可休矣。慈宁宫皇太后钟离氏正式顺应先帝旨意,将于十月十一早朝时入太和殿,辅佐新帝。

砚棋小小的身子穿着繁复的明黄龙袍,钟离尔有一瞬的失神,在灯火通明的殿内座上,朝着孩子招手一笑,“砚棋,到母后这儿来。”

她声音本偏冷,可不经意放柔却也令人难以抗拒这份暖意,砚棋没有犹豫,听话地两步走近。

钟离尔环住孩子柔软的身子,将他抱在榻上坐下,拥着他擦了擦来时冻得通红的小脸儿,垂眸笑道,“这几日上朝,砚棋有何感想?”

砚棋抬眸,小心翼翼嗫嚅道,“儿臣……儿臣不喜欢上朝,上朝不好玩儿,有一群人吵闹不休,儿臣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钟离尔柔声又道,“母后既然答应了砚棋往后去陪着你,砚棋也要答应母后一件事,可好?”

幼帝懵懂看着太后用力点点头,钟离尔一笑,谆谆劝导道,“母后虽然陪在砚棋身后,可砚棋要答应母后,用心学着母后告诉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因为早晚有一天,这天下还是砚棋的,母后不能一直陪着你,待你长大了,便该要亲理朝政才是。”

孩子似懂非懂,却看着她鼓励的眼眸,咬了咬嘴唇,终究点头奶声奶气应了。

她一笑,在满室的烛火中抚了抚孩子的额头,碎发触手柔软,勾起她心底有关砚离的记忆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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