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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129)+番外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当祁岚失去价值的那一日,便是祁家万劫不复之时。

书册上记录的那些完全不同的过往扑面而来,殿外春意暖融,飞絮翩然,似雪苍茫一片,钟离尔却只觉周身冰冷,她颤抖着一把将书册合上,似扔出烧红的铁一般迫不及待,任着江淇抬手接过。

他就着她看到的地方瞧了一眼,看着她双唇翕动,只瞧着地面青砖无法出声,他缓缓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努力平静道,“当年两浙一事,先帝本不料秦太后求到了你坤宁宫去,其实当时本已在为此时焦头烂额,我亦困在两浙不得归京,是你误打误撞一道旨意,将此事圆满解决。虽驳斥了你,可他从那时起,真正知晓你与他在政事之上,实在抱负相同。那年我从两浙带回来的东珠,送往坤宁宫除却拜会,其实还有这么一层感激之意。”

她在缓缓摇头,他却继续看着她叙述道,“从两浙归京后,先帝召我于御书房密谈,就在此处。”

就在此处,钟离尔去瞧过连日惊悸抱病的祁桑后的傍晚,她在乾清宫外等候连烁,想要与他敞开心扉,可连烁却只顾得上与江淇长谈。

他看得出,江淇早便厌倦了东厂被乔家掣肘,且对留有许多弊端的东缉事厂颇为不满,前时遗留的东厂番子草菅人命、败坏朝纲等问题,江淇都有自己的想法只待付诸行动。

他许他整治东厂、许他脱离乔氏,他要他站在他身后,全力支持新政,以及,保护她。

是他要他保护她。

此后江淇蟒服加身,权倾朝野,吞并锦衣卫,均是因着做了连烁的心腹之臣。

他初见她,在慈宁宫的殿外,本是闲闲走出飞檐下,却见到连烁心心念念也要保护的女子,他一时怔愣,细打量她,只觉得她确实生得极美,且两浙一事上也瞧得出颇有几分智慧,堪当一句冰雪聪明。

可彼时在他看来,他若是连烁,却断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子,让自己的帝位坐得这般艰难,步步为营去护她周全。

他那时不是连烁,连烁却终归放不下她,因着惧怕两浙一事被本就怀恨在心的乔太后多加为难,不止亲自跑了趟慈宁宫替她开脱,听闻她昨夜在乾清宫外枯等许久,一知晓钟离尔带着兰嫔在慈宁宫中,便径自去了慈宁宫用晚膳。

仓促进殿之时,他也只敢草草打量她,见她神色恹恹,心中钝痛,却面上只得隐忍不发。乔太后话中有话,要他将对她的喜欢克制于心,他如何听不出。

钟离尔终究还是与他告退出了慈宁宫内殿,他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油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想要保护她啊,不止保护她的安全,他还要保护她的这颗心。

可他已觉得吃力。

为着将戏做得全套,他这一夜回了兰嫔的宫中,秦氏瞧出他心意,主动与他摆了一局珍珑,在他漫不经心的对弈之中,三言两语说了些皇后的近况。

他在灯下抬眸瞧了眼兰嫔,只顾得上感激一笑,梨涡浅浅晃了面前人的眼。

他从未回应过旁人情意,却也不能回应她的。

那一夜她从慈云寺回宫,驱车直入乾清宫,急匆匆守在他榻前一夜,他听着他的小姑娘与他说,她还爱着他,她问他,他如何就不爱她了?

她说,她想给他生个孩子,便没有什么不圆满了。

她说她都知道那些他曾经的苦痛,她说她心疼他。

他听得心中皱起来,痛作一团。

钟离卓方被降职,此刻正是要打压钟离家的时候,借着打压钟离一门培植朝中属于他自己的新派势力,一举将大户门阀逼至无法喘息。

他何尝不想与她子孙绕膝,可他如何能与她安稳度日?

柔肠百结,他连诉说一句相思,握住她的手都不能。

可她说,她要和他白头偕老,就算他牙都掉光,也仍旧爱他。

他便连落泪都只敢待她睡熟后,无声地盯着帐顶龙纹发呆。

那一瞬间,他竟不知这一切究竟为何,伤害他此生挚爱的女子,却是为了保护她,说来实在苍白可笑。

可他知道,自己从储秀宫踏出的那一刻,便已没有了回头路。

他必须得走下去,一个人走下去,哪怕她这一生都不再宽宥他。

几个时辰后,他握着她的手,清醒地刻意唤她,桑桑。

连烁感知得到钟离尔的心痛,与他自身一般无二。

他想,如此这般,她这样烈的性子,便能远离他,也好过终有一日让他再无法隐忍。

可他瞒不过乔太后,她是他的生母,她比任何人都能看透他,病榻之前乔翎那一番话,看似说给祁桑听,实则,句句是冲着他,冲着钟离尔而去。

他知道,乔翎很快便要对钟离家下手,他必须要快一些,再快一些,让江淇抽回自己的势力,也再做足些面上的功夫,瞒天过海。

为着那一日,他无时无刻不在铺垫。天鼎元年九月初四,祁岚去往边境,秋狩之时,祁桑终究露出了马脚。

当钟离尔与江淇推论出刺客并非刘赟的时候,连烁心中便已有了眉目。

祁桑族人恃宠而骄,被他枭首示众一事,既提点了祁桑不可轻举妄动,却也更让她明白,除了依附母族摆脱连烁,她已无路可走。是以借着秋狩的由头,这位看似荣宠无双的贵妃铤而走险,将宫中一二处境说与了祁家,联合祁兴邦策划了这场刺杀。

他不知道祁桑究竟将自己的话与祁家透露了多少,将钟离尔与江淇屏退,他缓步走近面无血色的祁桑,温柔却残忍地一笑,他问她,“朕没死,贵妃是不是很失望?”

祁桑还欲与他装傻充愣,他也随她,这次事败,祁家便落了个谋杀君王的弥天大罪的把柄,让他恰好捏在手里,亦可防着祁家人再起祸端。

彼时连烁朝祁桑粲然一笑,只留了句话道,“贵妃猜得对,朕是不舍得杀你。祁岚刚到辽东,朕正是用他的时候。用得好,你们祁家封官加爵一样都少不了,可有朝一日若是用得不好,届时咱们一并清算总账,岂不更省心?”

祁桑双手不住颤抖,瞧着他生生便落下泪来,连烁偏过头去轻出一口气,直起身子寒声道,“朕知道你心有不甘,朕又何尝不是?”

他想起从林中脱险回来,他的妻子站在万人之前痴望他的眼神,心口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却仍撑着声音与贵妃道,“祁岚的确是个好人选,却不是朕唯一的选择。贵妃是个聪明人,你若肯依朕所言在宫中做好这个贵妃,不会有现在这样多的操劳。往后贵妃送出宫的信件物什,都交予近卫亲军代劳罢。”

他在这一天之内,寒了发妻的心,也夺了贵妃的权,可傍晚时分,钟离尔仍是站在他面前,为着维护他而不惜用那样冒失莽撞的方式。

他看着她,只知道他做的这一切,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无不值得。

这些年,因着对她的感情与愧悔,后宫的嫔妃,他从来少有宠幸,尤其是祁桑,他更是立誓从未碰过。

婉婕妤与谁苟且,他并不在意,他对其他的女子没有情感可言,可她却傻到为了这样一个嫔妃,将自己生生憋闷出心结。

一个女子,要有怎样强大温柔的爱意,才能为了爱人坦然抵挡生死心魔。

她的情感,从来都是这样螳臂当车的执拗,妄图为了爱而一手遮天,化身神佛。

他正是知道如此,才要瞒住她这样多年,至死也不敢与她吐露一二。

那些熬不下去的痛楚夜晚,他清楚,如果她知道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断断不会留他一个人。她会陪伴他,支持他,帮助他,哪怕万劫不复,哪怕要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他不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还有一更~连烁视角。

第94章 此生惘

万寿节贵妃送的那副画作,他其实并未有多欣赏,旁人手笔,哪及得上她每年书上一个笔体的“寿”字心思玲珑。他将那幅画挂在御书房中显眼的位置,却不曾真正瞧过几眼,反倒是那些出自她手的祝愿,被他视作掌中珍宝,妥帖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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