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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131)+番外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江淇说,帝皇之路,一步行错,满盘皆输。

他的妻儿在他这样近的宫室安然好眠,他远远望上一眼,便已觉得感激世事。

砚离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如何不疼爱珍重,可他不能。

她难产之时,他本打定主意不管不顾,往后不再顾虑任何事情,拼尽全力也要对他们母子疼爱呵护,可世事瞬息万变,他已立了砚离为太子,多少人想要他妻儿的命。

如她字句控诉,砚离第一回 说话、第一回站立、第一回行走,他皆无法陪在身边。

想要对自己的儿子尽到做父亲的疼爱,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重罚如陈宗一般,想要谋害于坤宁宫之人以儆效尤,和抱上自己年幼的儿子一时片刻,便勒令自己不得不放开这温暖而已。

温暖总是令人不自觉沉沦的东西,可他没有这个资格,他需要保持十二万分的清醒,做个最合格的帝皇,护佑自己的妻儿和子民。

伤害他们挚爱的,她从未肯放过分毫,他虽一生都在平衡对她表露的情意,却也从未肯放过任何一人。

不顾祁家将祁若打入冷宫,是他愤怒之下的冲动,却教祁桑警醒万分,迫不及待联合慈宁宫暗害了砚离。

她站在殿内为着污蔑太子的无稽之谈拼命澄清,他看着她的眼,却三缄其口。

他们的儿子死在这一场阴谋里,是他无能,是他不论隐忍抑或作为,都无法摆脱旁人的掣肘。这朝堂,究竟还不是他的朝堂。

当初他费尽心思,千难万险也要除去朝中这般可威胁到他们的人,就是为了再少上一些今日之事。

千算万算,算不过天命。

世事容不下他与她,就连他的生母也不能。

这一生竟什么都是错的,连同自己无可选择的出身。

砚离走了,钟离尔欲撞棺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有顾及自己心疾缠身。他已经失去了孩儿,不能再失去妻子,巨大的心痛之下他结结实实迎上了她的撞击,心口处剧烈瑟缩,一口鲜血便被他堪堪吞咽下去。

腊月的冷风里,他其实已几乎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却还是撑着看人平安将她带回去。

从这一日起,乾清宫的汤药,便再未断过。

他隐约感觉得到,这沉疴痼疾,让本想一切风平浪静后再陪伴补偿她的一辈子,终究成痴心妄想了。

这一夜,他踏入翊坤宫又离去后,江淇奉命,将一瞎了眼的士兵送入了翊坤宫。

江淇听着宫殿内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纵他一生所见残忍无数,冬日的寒意仍不可抑制地爬过了他的四肢百骸。

祁桑整整一月才有孕。

翊坤宫的孩子,所谓恪安公主,根本不是皇室血脉。

而是个低贱的,瞎了眼的士兵,与贵妃苟合的贱种。

他想,连烁对钟离尔的爱,虽隐忍了这样多年,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疯狂刻骨。

为了给他和她的孩子报仇,他甚至可以牺牲作为男子的尊严,和帝皇的高贵,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因为他立誓永不碰祁桑。

这份感情像无路可走的困兽,积攒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到头来,连烁谁也没有输,他只是输给了钟离尔。

他亏欠钟离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又如何不亏欠祁桑。

再见的那一夜,他还是像不经事的痴心少年一样,怕她会因着祁桑有孕而愤怒伤怀,小心翼翼地接过她递来的秀女名册,漫不经心地一页一页翻看,只为了拖延这不知如何启齿的时间。

他想要与她再多一刻的共处,她却已心死到可以不被他任何的话语所伤害。

天鼎七年九月,祁氏朝中势力独大,绵延七年之久,连烁终于借着祁岚的手暂时稳住了辽东局势,亦水到渠成铲除了祁家。

本该是一切真相都可告知与她的时候,他的病症却一日胜过一日。

秘密给他诊治的太医只隔了七日便不得不再度更换方子,那些本可以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令他犹豫。

以她的性子,知晓了真相,总归会为这些年的弯弯绕绕而伤怀痛苦。他不愿这般,至少不愿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靠着她的可怜或是什么别的情感,而过活。

宫中不欲再选秀,一面是他不愿再多花一样年纪的女子来为他守活寡,一面是他不愿再让她心中不快。

尽管她心中如今已不会为了他而起半点涟漪。他与她提起二人旧时心愿,她却已学会了不若前时莽撞直白,婉转告诉他,若有机会,来日再议。

钟离尔向来如此,对她不爱的人,她总是最懂得如何拒绝的。只有对心中所爱,她才有许多的不可忍受,不肯敷衍。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人,是江淇。

钟离尔爱上的人,是江淇。

这么多年,他将江淇视为知己,视作心腹,江淇知晓他与她之间所有的无奈,和他对她所有的情感。

那一夜,他看着她为了江淇摆出与他鱼死网破的姿态,心中一片荒唐。

他彻底失去了她,她的心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人。

他不知道江淇这些年对她有多好,但他想来应是极好,毕竟钟离尔一颗心从不轻易交付。

他一壁觉得放心,又一壁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江淇离开的那一日,她为了心上人要血染皇城,甚至不惜与他刀剑相向。

放下所有尊严,他问她,那他呢,他算什么。

这些年为她矢志不渝的情感,难道只因从未说出口,便合该被判处死刑?

她说,他杀了江淇,他是她的仇人。

他看着她无声地笑,他想,尔尔,这不公平。

可她终究没有还给他一个公平,她为了江淇,造尽杀孽,将致命的毒/药一日日哄他服下。

他也做得到甘之如饴,因为尘世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之物了。

沈氏说,她劝自己多读书识字,因着能更加得到他的宠爱欢心。

他这一生大概是个卓越的戏子,骗过了她这样多年,甚至让她能觉得,他除了她,还可以爱上别人。

她说她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她赢了。

他能为她最后做的事,都已做了。

这一生他不是个好夫君、好父皇,可他无愧于大明列祖列宗,无愧于山河子民。

只砚离去时,他心痛难当,醉酒莽撞进了永和宫,本欲求得秦珞开解一二,却犯下糊涂有了砚棋,是他唯一愧对少年发妻的一生悔恨。

无以为偿,便怀拥她丹青辞世,盼来生化作某个寻常书生,月圆夜里,梦上一场佳人绝代风姿。

一如那年九曲桥头,白石亭上,足矣。

这本书册的最后一页,是连烁用她熟悉的笔迹写道——

“尔尔。

近来病重嗜睡,想来时日无多。

宫中一二事我都已打点妥当,待我去后,扶持砚棋登基,或是给钟离一门正名,于你而言,都不是难事。

尔尔,我知你看来这满纸荒唐,我偶翻阅这些年点滴,竟也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骗了你,骗了太久,几欲骗了自己。

可我还是很欣慰,将这江山托付在你手里,我才放心。

怪我私心也好,留住你替我守这山河一时片刻,亦像你还陪着我一般。

可我知道,他总会回来的。

这一生我没有什么悔恨了,若说有,唯有失去你。

这江山尚好,海晏河清,是你我纠缠半生换来的盛世。

若你愿,便随他去看看罢。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相思跃纸上,尽付此生惘。”

她倏地阖上手中书册,阖眼忽然想起他临死前与她说,她与江淇缔结两心,他亦不愿再活在这世间。

他是在告诉她——她亲手杀了他,他不怪她,只因他不愿独活。

他说,这江山,他也交给她,他信她治下必有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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